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非典型咖啡馆爱情》作者:沧海琴音 文案 陈松茂对宁思秦的第一印象,是一位在咖啡厅拉小提琴的黑长直姑娘。 他对宁思秦的第二印象,是一个黑西服黑墨镜,狂霸酷炫拽,身手足够以一挑四的高冷少侠。 后来事实证明,他两次都错得很离谱。 “失望了吗?”宁思秦含笑问他。 “每次都觉得,我更喜欢你了。”陈松茂说,“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呢?” “你在我这里的第一印象,是个挺有趣也挺莫名其妙的客人。” “第二印象是?” “变态跟踪狂。” ……事实也证明,无论多么离谱的误会,都不影响谈恋爱。 钢琴调音师X小提琴手,1V1,HE。主攻。 #就是要跟你好好沟通交流拒绝狗血攻# #可以完美伪装霸道总裁的文艺青年受# #论如何跟一个调琴师花式调情# #本文中真的并没有变态跟踪狂# 文前提示 1.文中角色、乐团、学校及各种地点均无任何现实原型,请勿强行对号入座。 2.没有事业线,只有谈恋爱。文中专业知识如有错漏,请大家不吝指出,感谢!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边缘恋歌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松茂,宁思秦 ☆、第一章   楚江大厦底层的雅韵咖啡馆,晚上一直营业到十一点,店内环境优雅安闲,向来生意极好。但这天晚上,忽然门砰地一响,一个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四下打量,好像很赶时间似的,顿时把幽静的画风破坏殆尽。门口的迎宾小姐都吓了一跳:“先生您……”   她说话的同时,咖啡馆里面一个角落有人站起来挥了挥手,闯进来的长大衣青年匆匆忙忙地绕过店内的演奏台和上面站着的小提琴手,疾步走过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抱歉了松茂,我们又临时加练……”   陈松茂一边站起身来迎他,一边摆摆手:“不要紧,我今天晚上也没什么事。不过,下次你能准时就最好了。”   “我知道你痛恨别人不守时,这次真不是故意的。”长大衣青年匆忙求饶,“你一定要生气,至少把我的谱子先给我好吧?”   “你就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我家。”陈松茂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文件夹推了过去,“行了,饶你一回。”   长大衣青年松了口气,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了:“太感谢了。说起来,松茂你今天这么好说话?我迟到了一个小时你居然一句抱怨都没?”   “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陈松茂说,“后来发现,这架咖啡厅请的琴手音准很准,音色也好,听起来挺舒服,所以你至少选见面地点还算选得好。”   对面青年聚精会神听了听,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色:“哎,这姑娘水平很好嘛!专业级水准啊!上次我来的时候还不见她在这儿演奏呢。你听听,这个细节处理,根本就不是普通咖啡厅水平。”   “你还不知道?水平上了一定程度我就分辨不出细微的差别了。”陈松茂说,“就是觉得她音准和节奏太准了,享受啊。”   “切,我还不了解你的水平,你太谦虚了。这么享受,去勾搭一下她啊?”   陈松茂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等我什么时候变直了再说吧。”   长大衣青年歪着身子往演奏台上瞅了两眼,但他们的座位在演奏台的斜后方,只能看清楚那位小提琴手穿着黑西装的一个背影,还有一头柔顺的披肩发。就在他们说话这会儿,已经一曲结束,那姑娘顿了一顿,调整了一下琴的位置,又拉起一首婉转悠扬的曲子。   “行吧,既然你不打算追她,那我走了啊。”青年站起身来,又瞅瞅陈松茂面前见了底的一杯果茶,“一起不?”   “你先走吧。”陈松茂说,“这首曲子我以前听过,一直不知道名字,刚好趁机问问。”   “行,那我走了!太感谢了啊!”   陈松茂挥挥手,目送好友离开了咖啡厅,又搅着杯子里最后的两小块果干耐心等了几分钟。将近一曲结束时,他起身结了账,走到演奏台侧面,待曲子停了,便抬头问道:“姑娘,请问一下……”   小提琴手就着拿琴弓的手掠了一下头发,转过头来。陈松茂目瞪口呆。   虽然架着墨镜,长发披肩,但朝他转过来的这张脸,分明就是个男性。   留长发的男生在艺术圈里其实并不少见,留成黑长直披肩发的也不少,但这琴手身材瘦削,个子又偏矮,背影看起来相当中性,陈松茂是真心没想到这一茬,一下子愣了好几秒没回神。那琴手见他许久不说话,“嗯?”了一声。   “啊……没事、没事。”陈松茂不禁脸红,“抱歉,打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咖啡厅,顶着夜风走了好几十米路,才冷静下来,既暗怪自己先入为主,又觉得之后的应对也实在太不礼貌。他小时候是个害羞的人,多年修炼居然一朝被打回原形,窘迫得难以应对,心里不是没有一些不快的。又走了好几十米,一直到了停车场,掏出了车钥匙,陈松茂这才突然想起来,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   他忘了问那首曲子的名字了。   虽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但过了三天,陈松茂还是再次去了雅韵咖啡馆。这次他选了演奏台侧面的位置,一边等咖啡一边打量那位小提琴手。   其实,在侧面看,并不难看出那长发小哥其实是个男性。他虽然个子较矮,还留着长发,但长相和气质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性,长发只不过为他略略添加些许中性美而已,并没有达到混淆性别的程度,只怪陈松茂上一次坐在背面只能看见头发,后来又因为站在舞台下方,导致视线所及的侧脸都被长发遮挡,这才闹出了这样一个大乌龙。   直到花茶送上来,他还在细看那位琴手:黑西装,白衬衫,戴着墨镜,气势十足,尤其是将小提琴往肩上一架,那气质真可以拿去给古典派油画作家当模特。服务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演奏台,低声问:“先生,您对我们店里的背景音乐有什么意见吗?”   “啊?没有没有,很好听。”陈松茂说,“这是新来的小提琴手?我先前不记得见过他。”   其实,上一次是他头一回踏进这家店。服务生不知就里:“是新来的。原先的琴手有事请假几天,您如果想听她的演奏得等这个月末了。”   “好的,谢谢。”陈松茂把他打发走了。他正暗自打算等这曲奏完,就去跟琴手道个歉,顺便打听一下上次那首曲子的名字,谁料曲子未完,他的电话先响了。陈松茂拿出来一看屏幕,立时叹了口气:是客户的名字,还是位老客户。   他直接将钱压在碟子底下,拿上外套,起身走到了门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走远了。咖啡馆里,琴手的目光在墨镜后追随他的身影在落地窗的视野中消失,又收回来,   -   陈松茂是个钢琴调音师。   干这行的一大好处是工作时间不固定,一大坏处也在于此。虽然时间可以自行安排,但是这一行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轻松,尤其是新手调琴师的收入其实很一般。陈松茂有实力再加上运气好,已经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候,但也远远没到可以自己挑单子的水平。   这次的客户他认识好几年了,是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家。老先生两个月前刚调过音,这次打来果然是为了故障:一根琴弦绷断了。明后两天的时间表已经排满了,陈松茂不忍心让老人久等,索性直接加个班过去搞定。老人过意不去,执意要给他加五十元。陈松茂又跟他推让半天,待终于一边推辞一边逃出了门,天色已经黑得跟墨一样,九点都过了。   左右顺路,他稍微绕了一点弯,经过那家咖啡馆,透过临街的窗户仔细往里面看了看:演奏台已经空了。   -   陈松茂第三次去雅韵咖啡馆,去得早了。   演奏台还空着,店里用音响放着轻音乐。陈松茂刚吃过饭,没什么胃口喝饮料,点了杯花果茶暂且放那儿凉着,自己低头刷手机。手机里的小说刷完一章,刚好听见咖啡馆的门吱呀一响,陈松茂如有神助地抬头。   果然是那个长发的小提琴手。他的头发绑成一个马尾,墨镜已经带着了。夏季的下午六点钟外面还亮得很,他还是那一身黑墨镜黑西装,雪白衬衫配黑领结,一手插兜、一手拎琴,从门口大步走向演奏台,姿势帅得不像话,整个人身上有一种非常潇洒不羁的艺术气质。陈松茂自己作为钢琴调音师,见过的具有艺术气息的人海了去了,但或许是这位琴手的长发的缘故,陈松茂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就像那首有点喜欢但又说不出名字的曲子一样勾人。   琴手大步走上演奏台,叫住路过的一位服务生姑娘说了句什么,一会儿店里的背景音乐停了。他伸手松了皮筋,让长发披散下来,一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整间咖啡厅,看见陈松茂,却似乎停了一停,在他身上顿了几秒。陈松茂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但跟着琴手却又将目光转开了,漫不经心地轻轻晃了晃头将头发甩到背后去。咖啡厅里整体灯光是比较暗的,演奏台上只稍微打亮一些,刚好够看清他的发梢在肩膀上掠过来、飘过去。   陈松茂因此迟了一分钟才认识到他本来早就该觉察到的事情,不禁在心里哀叹一声,伸手扶住了额头。   先前他还跟朋友开玩笑说若自己是直男就去勾搭琴手姑娘,现在好了,他是弯的,而琴手呢,刚好又是个男的。   在空窗了三年之后,陈松茂再次对人动了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直男。 作者有话要说:  额外提醒: 1.文中严格1V1,攻受确认感情后互相忠诚,不会有前男友旧情难忘求复合之类的狗血发生。但双方都不是彼此的初次性关系,介意请慎入,X洁党现在就可以直接右上角,以免踩雷,谢谢大家~~~ 2.虽然文章从攻的视角出发,但不“控”任何一方。作者对他们两人的爱与尊重是同等的。 ☆、第二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行了吧小苏。”陈松茂扶额叹息,“你现在笑都带一股歌剧腔。”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松茂你也有今天!!”之前那个长大衣青年——赵苏——趴在桌子上幸灾乐祸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会保持高冷男神形象孤独终老呢,你也有暗恋别人的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才不高冷,只是不想跟没感觉的人随便谈着玩。”陈松茂无奈,“行了吧,见好就收啊。”   “咳咳,好了好了,我说你完全没有必要为此担心嘛。”赵苏一巴掌拍到他肩上,拍得陈松茂整个人往旁边一歪,“黑长直娘娘腔还穿黑西装打领结,这怎么可能是直男嘛!”   “你这是刻板印象,不,你这连刻板印象都算不上。”陈松茂又好气又好笑地打开他的手,“别随便说人家娘娘腔。留长发怎么了?你在音乐学院见的长发男生还少了?”   “真很少有这么从背后乍一看雌雄莫辨的——好好好,我不闹了。”赵苏举起双手,“说真的,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看。上次你去道歉了吗?”   “……没有。”陈松茂略微尴尬,“上次我没去跟他说话。”   赵苏差点绷不住又要笑,险险憋回去压成一声干咳:“那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道个歉,搭个话,问问曲名,夸两句,然后你可以约他一起喝杯咖啡聊聊音乐什么的,都是套路啊,不用我教你了吧。”   “当然不用你一个没女朋友的人教我。”陈松茂吐槽他,赵苏捧心作被击倒状。“……对了,你先前经常去雅韵咖啡厅?”   “一周去个一两次吧,以前真是个长头发姑娘,这小哥肯定是新来的。”赵苏说,“你有兴趣的话,我跟老板打听一下他名字?”   “算了。我自己去吧。”   “你自己能行?”   陈松茂白他一眼。   “真不用我陪你去?”   “你们下周要排的《图兰朵》练好了吗?”   赵苏被一击秒杀,倒地不起。陈松茂用脚趾戳戳他:“行了,别装死。我还不认识人家呢,也就交个朋友而已,认识之后还不一定性格合不合得来呢。”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赵苏趴平在地毯上说,“说起来你家地毯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一尘不染的?”   “说了你也做不到。”陈松茂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钟表,“我要出去了,过会儿还有个要调琴的客户。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啊。”   他跟赵苏高中就认识,十多年的损友了,彼此都能放心地把对方留在家里。赵苏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挥挥手,陈松茂便穿鞋出门了。   这位客户的钢琴状况比较麻烦,几年不曾好好保养过,陈松茂在工作上颇有点完美主义的倾向,一切搞定已经过了六点,车一出小区就被夹在了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中。他在长长的车流中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边行人,一眼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手插兜,提着琴盒从地铁口走了出来。陈松茂心中一动,找了个空子钻出车流,把车停到了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径直去了雅韵咖啡厅。   里面果然已经响起了悠扬的小提琴曲,可惜却不是他心心念念很久的那一首。陈松茂踏进门去,一双眼就盯在那琴手身上,这次不是错觉了:琴手确实也在看他,只是墨镜掩住了表情。陈松茂随便挑了个座位,问服务生:“你们这里除了饮料,有什么餐点吗?”   服务生翻翻菜单,为他推荐了几款。陈松茂随便点了个肉酱意面,倚回椅背上,打算这曲完结便去跟那琴手小哥搭个话,但临近一曲完结,他正站起来,看见对面一个座位上另一个客人也站了起来,走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那长发小哥弯腰听了,点了点头,直起身来换了一首曲子:看来那人是去点歌的。   陈松茂只好又倚回座位上等待。这一曲也结束的时候,他走到演奏台旁,这次终于没有什么其他突发事件打扰。琴手小哥微微倾身:“要点曲子吗?”   “啊……不是。”陈松茂说,“我是想道个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周我也来过这里,当时不小心误认了你的性别……”   “啊,然后就直接吓跑了的那位?”琴手小哥勾起嘴角,语气似乎有点被逗乐了,陈松茂觉得脸上微微发红,“不要紧。你也不是第一位……”   他的话被一个突然窜起的声音截断了:“服务生!过来过来!”   听声音似乎满含怒气,满店的人都转头过去,看见是个四人座,坐着的全是男人。琴手小哥转过头来,说完下半句:“……不是第一位认错我性别的。”   陈松茂认真地摇摇头:“还是很抱歉,我之后的反应也很失礼。另外还有一件事想问一下你……”   “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琴手小哥轻轻举手打断了他,转身小心地将小提琴和琴弓放在琴盒里,又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举给陈松茂:“帮我拿一下。”   陈松茂有点茫然又有点受宠若惊地接了,琴手小哥跳下演奏台,朝角落那个座位走去,那边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饶是陈松茂一向脾气不错,此时也很有点火气:这个世界就是不想让他跟这位琴手小哥好好说句话吗?   他拿着外套跟在后面,琴手小哥走过去的时候,坐在最外面一个男人已经站起身来,一把推得女店主连连后退。琴手小哥伸手接住了她,往身后一带:“站远点。还有你也是。”   女店主和另一个男服务生往后退了几步。那座位上的四人都纷纷威胁地站起:“怎么着,你们店不讲道理了是吧?”   “谁不讲道理?上个月来闹事就有你们的份吧。”琴手说,声音冷冷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有什么私人恩怨,但是你们来找的那位西点师早就辞职了。几位再不离开,别怪我们报警。”   “你/他/妈吓唬谁呢!”站在最外面的男人拿起桌上玻璃杯就抡过来。店里一片惊叫,陈松茂也差点吓得叫出来,但那琴手小哥一弯腰轻松地躲过了,跟着闪电般出手抓住男人手腕,一拧一别,也不知是怎么使了个劲,那个人踉跄往后倒过去,压着身后的人一起歪在桌子上,砸得杯盘狼藉。跟着他后退一步反手抄起旁边送餐台上放着的一盘意面,啪地一声糊了第三个人一脸,砸出一声惨叫。第四个人似乎更谨慎一点,没有直接冲上来,站在原地评估着他。   “应该已经有好几位顾客报警了。”琴手悠闲地站在那里,“几位想好了,真要在这儿等警察来?”   四个人撂下几句狠话,拉着被肉酱迷了眼的同伙离开了,陈松茂匆忙拉着女店主钻到一边的空座位里给他们让出过道,听着他们一路骂骂咧咧地离开,临走还踢倒了门口的宣传展板。   店内一片哗然。女店主匆匆忙忙冲去演奏台,拿起角落的麦克风开始大声安抚客人,琴手小哥穿过过道,径直往店的另一边去了,陈松茂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着他的西装外套,连忙跟上,结果走道到尽头,却见他一拐弯——进了洗手间。   陈松茂略觉尴尬,还好那琴手小哥并没有真的进入男洗手间,只是在外面的洗手台里洗了洗手。洗完手,他一回头,见陈松茂站在门口,眉头微挑:“你不必一直跟过来的。”   “没关系,我闲着也是闲着。”陈松茂说,“我点的意面刚才应该被你扣人脸上了。”   琴手小哥略微勾起一点唇角,似笑非笑:“是吗?那可真是抱歉了,让他们给你重做吧。”   他吹干了手,接过陈松茂手里拿的外套。陈松茂看着他穿衣服,不禁好奇:“你练过武术?很少有学音乐的人同时学武术的。”   琴手小哥伸手略略比划一下自己,从一头长发到墨镜到裤脚溅了一点酱汁的黑西服:“我身上有哪一个元素在说我不是‘少数人’吗?”   陈松茂略微犹豫,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冒犯了他。琴手小哥双手插/进口袋,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问:“你刚才说有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哦,是的。”陈松茂心里早就只剩下“简直帅飞了”的念头,被他这一问才想起来,“上周你拉过一首曲子,我想问问叫什么名字。”   他说着轻轻哼了一小段旋律,琴手接下去哼了两句,陈松茂点头:“就是这首。”   “哦,有心人,张国荣唱的。你没听过?”   “没有。”陈松茂微微摇头,“我很少听流行音乐。”   “张国荣都不听?”琴手小哥看了他一眼,“等一下。”他说着大步走到收银台,撕了张便签纸,写下歌名递了过去。   “谢谢了。”陈松茂连忙接过去,也许是琴手小哥主动示好的举动鼓励了他,他决定继续前进一步:“我叫陈松茂。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琴手小哥转向他,虽然被墨镜遮挡着,但陈松茂却仿佛觉得对方在用玩味的眼神评估着他,这让他比真正被这种眼神盯着还要紧张。有那么一刻琴手小哥似乎启唇要说了,但又改了主意:“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淡淡地留下这一句,转身上了演奏台,再次拎起了小提琴。陈松茂绕过一团忙乱的服务员,重新回到座位,检查了一下包,幸而里面的东西一样不缺。他找出自己的工作日程本,小心地将那张便签夹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张国荣《有心人》 ↑没听过的读者可以点进去在线听一下~ ☆、第三章   “都好了。”陈松茂收起扳手站起来,“小苏,你来弹弹看。”   这天他是提前来给赵苏所在乐团即将演出的演奏厅来做钢琴调试。赵苏坐到钢琴旁过了一遍音阶,点点头,点给他钱:“记得开发/票啊,我要报销的。”   陈松茂到后台坐下给他开发/票,赵苏一边看他写发/票一边问:“晚上一起吃饭不?”   “我要去雅韵。”陈松茂说。赵苏果然一听就偷乐起来:“还在追那个长发小哥啊?拿到人家姓名电话没?”   “还没有。”   “行不行啊,真不要我帮你去问?”   陈松茂摇头:“还是算了。背地里问别人姓名电话这种事太不礼貌,我宁可等他什么时候自己愿意说。”   “要人家始终不愿意呢?”   “那就是没缘分。”陈松茂坦然道,“再说,我贸然给人家打电话,岂不成了骚扰吗?”   “你就是太君子。”赵苏吐槽道,“我要有你这张脸,早就换了十个女朋友了。”   “我替姑娘们感谢上天让你没长这张脸。”   “见色忘友!”赵苏捂心口一脸受伤。陈松茂早就习惯了他这样,把发/票丢给他自顾往外走,赵苏动作敏捷地一把捞过发/票跟上去:“讲真,松茂,你对那小哥真这么着迷啊?”   “也说不上吧。”陈松茂说,“但他音准特别准,音色也非常饱满,在咖啡厅伴奏这个级别实在是太难得了——怎么说呢,你门口草坪里突然开出来一朵蒲公英,也要多看两眼是不是?”   “你这个比喻水平真是……”赵苏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真是,我竟无言以对。”   “别对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出了演奏厅大门,陈松茂问:“那你到底去不去雅韵?”   “算了,我不喜欢吃西餐。你把我送到楚江大厦路口,我去搭地铁。”   陈松茂考虑一下:“……我陪你去吃别家餐馆也行,你们明天要演出了,今天别喝酒。”   “我练琴二十年,就掉链子那么一次!也没有真影响演奏,被你们一个个唠叨半辈子。”赵苏抱怨道。   两人最终选了雅韵咖啡厅旁边的一家家常菜,吃着吃着,赵苏戳戳陈松茂:“哎,快看快看!”   陈松茂一抬头,透过窗户见那小哥正拎着琴盒走进咖啡厅。赵苏说:“那小哥今天扎了马尾?”   “他来的时候扎马尾,到了演出台上才散开。”陈松茂说。赵苏表情奇异地看他一眼,像是想吐槽又硬忍住了。但陈松茂知道他没有这么容易就算了——果然,吃过饭,赵苏粘着他拐弯走进了旁边的雅韵咖啡厅。   陈松茂走进门去,对台上的琴手小哥点了点头。琴手小哥拉琴拉得全神贯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也不在意,选了靠近演奏台的位置坐下了,低声问:“你不用早点回家?我一般在这里坐到九点钟,看看书什么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果然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来。赵苏咋舌,问:“你每天就在这里坐三个小时?你就这么追人的?”   “即使不为追人,重新捡起来看书的习惯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说背景音乐挺好听的。”陈松茂笑笑说。正说着上一首曲子完结了,他抬头往演奏台上看,琴手也冲他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琴的位置,演奏起下一首曲子——张国荣的《有心人》。   陈松茂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他转回头来,就见赵苏一脸八卦地盯着他:“你们俩之前发生过什么?我看到了你露出恋爱的表情!”   陈松茂合上书,敲了他一下。   赵苏没带什么东西来,刷了一会手机就觉得无聊,表示第二天要赶排练,回去还要练习,提前走了。陈松茂照例坐到九点钟,小提琴最后又奏了一遍《有心人》,停下的时候他正巧看到一章结尾,抬头看了一眼演奏台,跟琴手小哥互相点了个头便继续读下去。没想到过了片刻,桌子被人轻轻敲了敲,抬头一看,那琴手小哥正站在他的桌子跟前。陈松茂颇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合上书。   “跟你说一声,我只是临时来帮个忙,下周就不来了。”小哥似笑非笑地说,“下周你可以不用再来这儿了。”   “我要换去哪里?”陈松茂半开玩笑地问。   “这个我就不会告诉你了。”   “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和电话了吗?”陈松茂笑问。   “也不行。”   “好吧。”陈松茂故意板起脸,“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说没爱过,不会打击到你吧?”琴手小哥勾起唇角问。   “不。”陈松茂严肃地说,“我想问,你就是故意过来撩我的吧?”   琴手小哥看了他几秒,笑出声来:“你这个人。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一下桌子,“还有三天。明晚再见了?”   “再见。”陈松茂说。   -   第二天是周三,陈松茂却没有见到琴手小哥,周四晚上有调琴的工作,他拖到八点多才进了咖啡馆,演奏台仍旧是空的,问了问服务生,服务生也只说他请了假。一晃到了周五,陈松茂既有点迷惑,又有点担心:虽然两人完全不熟,但他直觉那琴手小哥并不是会故意说假话玩他的。这“还有三天”究竟是本来就包含了周末在内,还是另有什么意外变故?   他特意空出了自己周五晚上的时间表,早早地到了咖啡厅。周五晚上,外出逛街的人明显变多,又值饭点,玻璃窗外的人流颇为拥挤。饶是陈松茂刻意留心,也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门,才认出那琴手小哥来。   他心猛地往上一跃,嘴边已经不禁露出了微笑,但细细一看,又发现有些不对:那琴手小哥走路的速度明显慢了些,似乎还微微有点跛。两人照例互相点了点头,琴手小哥叫住一名服务生姑娘,说了句什么,姑娘匆匆离开,不多时为他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演奏台上。   陈松茂更担心了。但琴手小哥尽管要了椅子,却并没有坐下,仍旧站在台上,将琴架好,开始演奏。   通常来说,若是看见了陈松茂,他下一首曲子会是《有心人》,就像一个问候,但今天却不是。陈松茂仔细听了听,是一首流行情歌的改编。跟着两三首,都是流行歌的小提琴版。虽说琴手小哥往常也奏流行歌,但通常只是偶尔点缀而已,更多的还是轻音乐,或者一些风格合适的大师名作。他听下去,一首比一首觉得困惑。就在他忍不住要走上前去问个究竟的时候,整个咖啡厅的灯倏然一暗,只剩下一盏吊灯还亮着,把那底下坐着的一对男女映得分外显眼。   咖啡厅里顿时起了一阵嗡嗡的谈话声,但随着那对小情侣中的男方站了起来,离开座位,谈话便止住了。在所有客人的注视下,那男生大声道:“亲爱的阿婉,我永远忘不了,就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位子,我第一次见到了你,从那天起,我就为你神魂颠倒,茶饭不思。我也永远忘不了,就是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对你说,我将来要用这首歌当做背景音乐向你求婚,你没有拒绝。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五年了,我想问,阿婉,你愿意嫁给我,跟我一起过一辈子吗?”   即使陈松茂离得并不近,也能看清那姑娘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但是笑容却怎么也掩不住:“愿意!”   满座客人热烈地鼓起掌来。灯光闪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两个人坐了回去,陈松茂笑着看了琴手小哥一眼,他这下明白了:肯定是那求婚的男生先前跟他约定好了歌单,所以今天他拉的曲子风格都如此不同。琴手小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甩了一下头发,又继续拉他的流行歌曲了。   陈松茂还是照旧掏出书来看。他原本抱着等不到人的打算,所以带来了只剩最后一章的书,但还没看完,就听见一个细微的错音:其实并没有错,只是音准稍微偏了一点点,但是这么简单的曲子,以他的一贯水平本不该有这种失误。他抬眼疑惑地看了一眼琴手小哥,继续去看书,没看几页,又是一个音滑了过去。   陈松茂放下了书,仔细打量琴手小哥,先前隐去的担忧又浮了上来:小提琴站姿演奏时,最普遍的姿势是两脚分立,重心平均在中央;或者右脚稍后,将重心放在左脚上。但眼下琴手小哥虽然两脚分立,重心却很明显地在右腿上。陈松茂自认是个细心的人,先前却并不记得他采取这样的姿势,按理说,突然变换姿势,应该会很别扭才对。   他是左脚伤着了?陈松茂暗自猜测。这一晚琴手小哥的状态明显不好,屡屡犯错,都是极轻微的错误——比如音色稍稍欠了一点;对于普通人来说根本分不出区别,但听在陈松茂的耳中,却相当明显。站了半个小时左右,他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继续演奏下去。   陈松茂好几次险些想要走上前去询问,但这一连串的曲子明显是有顺序的,衔接得非常连贯,可以听出不管是那男生还是琴手小哥排的曲子,想来都费了不少心思。那对情侣还在你侬我侬、亲亲热热地说话,陈松茂感觉打断他们的背景乐也不大好,只得苦忍。倒是他屡屡看过去,琴手小哥也注意到了,几次朝他这边点一点头。   陈松茂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感觉到一点安慰。   终于,在缠缠绵绵地交谈了一个半小时之后,那对小情侣在将近八点的时候离开了。他们离开不久,琴声立刻断了,代之以店内音响播放的小提琴独奏。琴手小哥站起身来,去够琴盒,这时候看得更清楚了,他走路确实有点不便。陈松茂再也忍不下去,起身一边招呼服务员结账,一边往演奏台那边走:“脚怎么了?”   小哥回过头来笑了笑:“前些天扭了一下。”   他说得太轻描淡写,陈松茂反而觉得表现得过分关心显得画风不对了,索性开个玩笑:“身手那么好也会扭脚?”   “练武术的人伤得才多呢。”   “那还站着拉了半个小时的琴?”   “营造一下气氛。收了人家的钱嘛。”   说两句话的工夫小哥已经利索地收拾好小提琴,拎起琴盒来往台下走。演奏台距离地板有两级台阶,木地板擦得雪亮光滑,他下着台阶忽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眼见整个人往一边扑过去,陈松茂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去抢救他的琴盒。他很清楚,对于很多演奏家,乐器比自己摔一下重要多了。   琴手小哥也不愧身手敏捷,抓住他的手站定了:“谢谢。你也学音乐?”   “怎么看出来的?”陈松茂问。   “很少有人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优先抢救琴。”琴手小哥说。   陈松茂再次因为不知道这句话是称赞还是抱怨而词穷。他转头看了看门外:“你这样不是还要坐地铁吧?我有开车来,要送你一程吗?”   “你怎么知道就可以顺路送我?”琴手小哥问他。   “呃……我看见过你从外面的地铁口出来。”陈松茂说,“三号线一头通机场和高新区,我猜你肯定不住那边;另一头通常春藤路,如果你住那边,应该就顺路的。”   琴手小哥似乎考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当着陈松茂的面打开了手机里的打车软件。陈松茂也不再坚持:“那好吧,我先走了。”   “对了。”琴手小哥叫住他,陈松茂转过身来。   “我叫宁思秦。”琴手小哥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提琴演奏姿势我也是百度的。 如果有专业的读者发现文中任何专业描写不对,欢迎打脸。 ☆、第四章   陈松茂回去的路上一路都有点魂不守舍。也许是周五晚上出门的人格外多的原因,已经快九点钟了,路上仍旧颇显拥堵,一路上有好几次,陈松茂都看到其他车辆等得不耐烦,强行提速变道,或是抢着黄灯过路口的。但他反正也不急,开车开得慢慢悠悠,一路上糟糕的路况也没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要说他对琴手小哥——宁思秦——已经一见钟情了呢,也不至于。但是被手法颇好地勾了这么久之后,突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难免产生相当满足喜悦的情绪,这是人之常情。虽然说他仍旧不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但宁思秦已经留了名字给他,本市的音乐圈就这么大,总有再见面的机会的。   他将车驶入小区入口,正要拐弯,前面路边一个人影踏前一步,拦住了路,陈松茂满心疑惑踩了刹车。那人慢慢走近,逐渐从暗处走到了路灯光下,陈松茂大吃一惊:“是你?你也住在这里?”   “用得着这么惊讶吗。”宁思秦冷冷地说。虽然已经夜深,他却仍旧戴着墨镜,语调同和那群闹事流氓说话一般疏离冷淡,“你不是一路跟过来的?”   陈松茂被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努力回想了一下一路回来的情况——确实有很长一段路,他跟在一辆出租车的后面,开过了一半路程之后,出租车加速变道,把他甩在了后面,他当时也全未注意——陈松茂忽然恍然大悟,难道那出租车就是宁思秦乘坐的那辆?   他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此刻在宁思秦眼中该是个什么形象,只觉得百口莫辩:“不是,我也住在这个小区!就在一区这边!”   “哦,是吗。”宁思秦冷笑一声。   “真的,我没有故意尾随你——你看这是我的门禁卡。”陈松茂掏出门禁卡递出去,“这真是巧合!”   宁思秦后退一步,没有去接,“还真巧啊。”   陈松茂听出来他完全不信自己,只觉得跳进黄河洗不清:“真的,我真住这里,我根本没有注意前面的车是什么车。”他深深叹了口气,“我怎么证明你才能信我?”   “你不用跟我证明什么。”宁思秦说,退后让出了车道,“我只是来确保一下我们没有‘刚巧’住在同一栋楼。”   “我真的不是……”陈松茂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那我先走了。”   他松了手刹,往前慢慢开过去,从后视镜里看见宁思秦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车离去。往前十几米就到了拐弯处,陈松茂在车身拐过去一半的时候最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见宁思秦转身朝着二区、三区那边的方向走过去了。   他停车上楼,伸手开了门廊灯,默默将公文包甩到沙发上,自己摔坐在旁边,先前兴奋的心情已经全然消失了。头脑放空地坐了片刻,他叹息一声,坐起身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书,摸出夹在里面的一张便签纸。   他展平那张纸,才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开灯,于是又起身去将客厅的灯打开。白色的灯光立刻将深蓝的布沙发、条纹地毯和式样简洁的浅色桌椅与同色电视柜照亮,茶几上放着的一摞书还留着早晨夹上的书签。这副景色他一向看惯了,现在却突然觉得十分单调无聊起来。   被他拿在手里的便签用清秀修长的字体写着“宁思秦”三个字,“秦”字的最后一捺笔锋出得极漂亮。陈松茂对着便签看了片刻,忽然坐直身体,掏出手机来,登上了Q/Q,他无视了好几个群里的消息提示,径直点开了某一个人的头像:【能帮我打听个人吗?】   【你拿到那个长发小哥的名字了?】赵苏回得非常快,片刻又是一条:【你不是一直谦谦君子吗,这回怎么突然主动打听起人了?】   Gay相比起异性恋来,仍旧是一个较为边缘的群体,很多人嘴上说着一视同仁,其实经常会有不自觉的一点歧视,公开身份是勇敢的事情,但很多时候主动宣扬会造成诸多不便。陈松茂自己隐私意识也向来很强,他不喜欢别人探听自己的个人信息,也极少主动去打听别人的。但这次不同寻常:【我跟他有点误会,想能不能找个中间人代为解释一下。】   【什么误会?方便说吗?】赵苏问,紧跟着一条,【我听他的水平是专业的,这年纪不是学生就是没毕业多久吧?等我打听一下。】   【谢了。他叫宁思秦。】   【不用谢,记得我要听八卦!】   陈松茂饶是心情不好,也不禁微微笑了笑,打字:【不给听。】   【ヽ(≧□≦)ノ我要听八卦!】   【晚安,早点睡。】   【(╯‵□′)╯︵┻━┻见色忘友!】   陈松茂摇了摇头,滑回去看其他群的聊天记录。他翻了翻,见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便收拾了公文包里的东西,直接去洗漱换衣。他一向作息规律、早睡早起,躺在床上时刚好十点过一刻。他刷了一下手机,刷出QQ一条新消息。   赵苏给他发来消息:【宁思秦,银河室内乐团小提琴手。】   陈松茂回了他一句谢谢,切到另一个群。钢琴调音师学习并不容易,通常要靠老师手把手地指点传授,他在“师门群”里问了一句:   【有人跟银河室内乐团合作过吗?】   片刻冷场后,一位师兄回复:   【银河室内乐团我听过两次,他们好像很少用钢伴吧。】   【我记得有一次他们邀请李宇民老师合作过。】另一位师姐说。   群里顿时此起彼伏地好几声“卧槽”。先前那师兄发了个惊吓的表情:   【李宇民老师这个级别,那得是咱老师亲自调琴吧?】   【怎么了,已经盘算着抢老师的饭碗了?】他们的老师居然也在线,凑热闹地问了一句。   【怎敢怎敢。】陈松茂连忙回复。眼看群里的话题已经被老师的出现带偏了,大家纷纷开起了玩笑,突然有一个反应一向慢半拍的小师妹接话:【他们乐团经常在A师大的莫扎特音乐厅演出的,好像有好几个成员是校友。】   这条消息很快就被刷过去了,但陈松茂却看见了,连忙私敲她表示感谢。他回忆一下A师大的钢琴供货,转头又去私聊另一位很少在群里说话的师姐:【容姐在吗?有件事想麻烦你。】   那边没有回复,想来师姐这会根本就不在线。陈松茂看了一眼左上角的时间,10:35,他平常是习惯十点半睡觉的。   【我记得师姐是挂靠楚江琴行的,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银河室内乐团的人?方便介绍一下吗?】   他最后发了一条,放下手机,关灯睡觉。   -   第二天陈松茂六点起床,师姐的回复还没到。他上午出去调了两趟琴,中午再看手机,一连串的回复已经排在那儿了:   【不好意思昨天没看见,你找他们团有事?我认识他们的钢琴】   【刚问了一下,最近银河没演出,钢琴接了另外一个演出去外地了。如果你有急事的话我可以给你指挥的电话,跟他不熟,但要合作什么的还是找他比较好】   陈松茂苦笑了一下。【不用。钢琴什么时候回来?师姐给我介绍介绍?】   【得有半个月吧,他下个月初回来。你等得及?】   【可以的,麻烦师姐了。】   【我不是不放心你】过了片刻,师姐那边又发来几句,【就是提醒一下,你已经挂靠白露琴行了吧?最好就不要接其他行的单了】   【不是工作的问题,师姐放心。】   【好,等他回来一起吃个饭】   这天陈松茂下午没排什么工作,只需要四点多去琴行就好。他回家停了车,又折出去买菜,双手提着四五个塑料袋往回走的时候,远远看见一区入口处保安岗亭那儿站了个人,背对着他,在跟保安谈话。那人一头长发扎起一个马尾,双手插兜,让陈松茂立时想起宁思秦来。   他盯着背影仔细地看了半天,觉得像是宁思秦,但是不敢确认。他考虑是否要走上前去解释一下,再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要跟他再碰面的好,宁思秦已经对他有所误解,要是再继续想偏下去,保不准更糟糕。于是他绕了半圈,走了靠近花园的一个侧边小门。   但不管怎么绕,他住的那栋楼离入口岗亭之间仍旧全无遮挡,陈松茂一路走,一路看着那人,希望他不要回过头来。事与愿违,他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开了楼下防盗门,再一抬头,发现那人已经半转过身来,正回头看着他。   陈松茂明明是堂堂正正回自己家,什么亏心事都没做,却无端生出一股被抓到的心虚感。离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人长相——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那是宁思秦?还是不希望?也许不是,因为那人似乎只是刚巧转头瞥了一眼,马上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转回去跟保安聊天了。 ☆、第五章   银河室内乐团的钢琴名叫郑子均,是个圆脸的年轻人,爱说爱笑,比陈松茂还年轻两岁,却已经拿过国内外不少比赛的奖项了。容姗师姐选了家广式餐厅,刚巧也在楚江大厦。陈松茂接了师姐先到,郑子均随后就到了,没说话先带三分笑,伸手跟他用力握手:“陈哥是吧,久仰久仰啊!”   陈松茂跟他握手,一头雾水。郑子均解释:“容姐跟我讲过,说你学调音的时候特别拼命,为了辨别音色,课外还专门跑去蹲一家收藏了羽管翼琴的琴行蹭琴听,一蹭就是一个月,当时给我佩服得不行啊!”   “师姐夸张了。”陈松茂笑笑,“大家都很努力,我这只不过是勤能补拙。”   “你这可就谦虚过分了。”容姗在一边笑道,又转头跟郑子均说:“小陈特别得我们老师欣赏,据说天生的绝对音感,在学校的时候有个外号叫‘人形校音器’,还有人说他是音准强迫症。以后有机会,你俩可以合作合作,别有了新人忘旧人就是了。”   “我哪敢啊!冲着我女朋友是容姐你牵线的我也不敢啊!”郑子均赶紧表忠心,“陈哥在哪家琴行?”   “白露琴行,就是当初死缠着听了一个月翼琴的那家的分行。”陈松茂笑。   郑子均哈哈大笑:“佩服佩服!”   容姗催着点了菜。两个人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尤其郑子均直爽开朗,三个人聊聊音乐、聊聊钢琴,很快就谈得颇为投机。谈到一半,说起钢琴在室内小厅和大厅的音色/区别,跟着就谈到了银河室内乐团。陈松茂趁机问:“说起来,银河是不是有个小提琴叫宁思秦的?”   “是有,我们挺熟的。陈哥也认识他?”   “这个……说起来是个很复杂的过程。”陈松茂苦笑一下,“是这样的。我上次去一家咖啡厅,碰见他在那边拉小提琴……”   他不知道宁思秦是否对团内出柜了,因此简化了一下中途的心理过程,只说对他的音乐有好感,想认识一下,一直说到自己无意间跟了对方的出租车一路,结果被当成变态跟踪狂。容姗和郑子均听得都是一脸古怪,陈松茂无奈地耸耸肩:“想笑就笑吧,我也觉得挺好笑的,要不是发生在我身上。”   容姗下一秒就笑抽了。郑子均表情扭曲地多坚持了三秒,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哥你……委屈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宁思秦他真的……哈哈哈哈哈哈……”   陈松茂夹了一片香肠,慢慢嚼着等他们两个笑完。郑子均最先平复过来,抹了把脸跟他道歉:“他这人就是这样,涉及个人隐私的事情有时候敏感了点,搞音乐的人嘛,谁没点小性格,陈哥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没生气。”陈松茂说,“换位想想,如果我遇到有人想问我的联系方式,好久没问到,最后开车跟了我一路,也会误会的。不过既然是误会,早点解释开比较好。”   “解释开没问题的。”郑子均说,“不过,陈哥你是……就是想跟他交个朋友?”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旧一脸开朗笑容,但眉目间隐约带着三分犹疑。陈松茂跟他对视了几秒:“这么说,他已经出柜了?”   郑子均和容姗齐齐吓了一跳。容姗脱口道:“你就……”   “没事,师姐的朋友我信得过。”陈松茂说,又转向郑子均:“说实话,我的动机可能不是百分之百的纯洁,但是现在还没有想到那么多,纯粹就是就目前接触到的来看,挺欣赏他这个人,想交个朋友而已。日后怎样是日后的事,发现我俩合不来,或者就发展成好哥们,都有可能的。”   “行,没问题,那我就放心了。”郑子均说,“这事儿我尽快跟他解释,陈哥你放心。不过,口说无凭,我总得有个证据让他放心吧。陈哥有没有个停车证什么的,给我看一眼?”   “应该的。”陈松茂笑笑,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个塑料文件夹推过去,“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哥你还真准备了证据啊?”郑子均意外地收起文件夹,“这个我叫宁思秦到时候还给你。对了,我们下周五晚上就在A师大有一个友情演出,陈哥有没有空,来听听呗?”   陈松茂回想了一下时间表:“周五有工作,我看看能不能调开时间吧。”   “行,门票你先拿着,不过我看A师大那边也不怎么查票的。”郑子均掏了两张票给他。陈松茂掏出书来将门票夹进去,被郑子均一眼看到:“哟,陈哥你也喜欢狄更斯?”   “挺喜欢的。”陈松茂将书翻转来给他看:一本平装版的《双城记》,“看这种名著类的小说,还是觉得纸质书比较有感觉。”   “宁思秦也喜欢西方名著这一类。”郑子均说,“我看你一定跟他聊得来。”   陈松茂笑笑:“借你吉言。”   三人都不喝酒,吃完饭随便聊了聊就散了。陈松茂坐进车里就开始打电话,过了半分钟电话接通了,赵苏毫不客气地上来就指控:“你明知道中午我会睡午觉!”   “我也知道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睡午觉都会拖延症的人。”陈松茂反吐槽他,“难道今天我真的打扰到你睡觉了?抱歉。”   “这个,好吧,还真没有。”赵苏承认,“但是我准备睡来着!什么事?”   “下周五晚上不是约了去你家帮你调琴?”陈松茂说,“现在我这边时间有点冲突,你方便换一个时间吗?下下周二、下周三下午、这周日晚上、或者现在?”   赵苏想了想:“就现在吧。你立刻就过来吗?不过现在我妈在家,你要不介意的话就现在。”   “只要阿姨不介意。”陈松茂说。   “不用管她。”赵苏断然说,“那我等你,多久过来?”   “一刻钟吧。”   “你走慢点呗,二十分钟?”   陈松茂知道赵苏是打算把他父母支走,答应下来。等赵苏挂断电话,他慢悠悠地发动了车子。   他与赵苏15岁相识,当时陈松茂还没有转去学钢琴调音,和赵苏都是同一个钢琴班里的同学,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了投契的好友。陈松茂16岁,在和父母坦白性向后不久,他跟赵苏出了柜。赵苏意外了一下,也就很坦然地接受了,日后两人相处如故。   然而,虽然他接受了,赵苏的父母却无法接受。几个月后,也许是通过一次无意的说漏嘴,赵苏的父母得知了陈松茂是同性恋,如临大敌,生怕他“带坏”或“勾引”了自家儿子,严令赵苏和他断交。赵苏坚决不同意,三人大吵一架之后,赵父赵母直接将他禁了足,音乐课也不让去上了。赵苏几乎砸了家里钢琴,然而父母铁板无情,分毫不让。   赵苏没去上课的第二天,陈松茂屡次打电话不通,直接找上了门,被赵母当面摔上门。隔着门,他能听见里头吵得地动山摇,赵苏扯着嗓子嚷嚷着要出去见朋友,赵父赵母亦大声呵斥。陈松茂在外面默默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们家吵得惊动了邻居,对门老太太拉开门探出头来张望,他就自己下楼去了。   然而,过了三天,陈松茂再度登门。赵母在猫眼里看见是他,本不想开门,但这回陈松茂并不是一个人前来的:他带了这片小区的居委会主任一起上门,赵母只得捏着鼻子打开门,将两人请进客厅。陈松茂甚至根本没有坐下,只是端端正正地微微鞠了一躬,将手中抱着的厚厚一摞打印纸摆在客厅桌子上:“阿姨好,今天我不会打扰你们很久。只是因为我听说因为我的原因,让赵苏和两位之间起了一点争执,我感到非常抱歉。这次前来,是希望叔叔阿姨看过这些资料,能够消除一些其中的误会。当然,叔叔阿姨看过资料之后,可以自己做决定,我只想请阿姨转告一下赵苏,我并不对他生气。”   他背稿子似的说完这一大段,又鞠一躬,转身就走了。赵母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居委会主任好奇地去拿那一大摞打印纸:“这孩子,也真是有意思。哎,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还是孩子嘛,不能宽容点?这几天你们楼上楼下的邻居可来投诉过好几次了。”   她说着拿起最顶层一张纸,赵母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凑过去看,见那张纸上开头两字:目录。下面分了三部分:   一、关于同性恋的医学及心理学研究——同性恋非病、不传染;   二、关于同性恋的社会学研究——同性恋对社会并无危害;   三、关于家庭教育的心理学及教育学研究——子女应当对自己的生活拥有充分决定权。   每一部分列出若干文献,看得出来是直接从学术期刊和学术著作上复印下来的,后面均列明作者身份、中外文引用文献来源,编排也经过一定的考虑。总之,上百页的打印纸中除了目录之外,没有一句话是陈松茂自己写的,观点却传达得再明确不过。赵母顶着居委会主任惊讶的目光,只觉得像是被一巴掌扇到脸上。   赵苏和赵父也都被陈松茂的举动震惊到,一家人暂时休战,花了两天时间读了一堆文献,长谈一番,最终赵父赵母作出妥协,赵苏可以和陈松茂继续交朋友。那之后两人仍旧是铁哥们,友谊一直维持到工作之后,但赵家父母和陈松茂的关系从此一直相当尴尬,如果可以,双方尽量避免互相见面。   十五分钟的车程最终被硬生生拖成了二十五分钟,陈松茂去敲赵苏家门的时候,只有赵苏一个人开了门:“进来吧,我妈刚去超市了。”   陈松茂熟门熟路地走进琴房。赵苏跟在他后面溜溜达达进屋:“怎么周五突然有事?”   “一点私事。”陈松茂说着放下工具包,搬开钢琴顶盖。   赵苏这架钢琴是很不错的牌子,但顶盖一角有明显的凹陷和划痕,琴侧面、立柱和琴盖上也有类似的受损痕迹,都是赵苏当年跟父母吵架的时候砸的。陈松茂在心里默默地反复掂量了一下两人十余年的深厚友谊和赵苏人憎狗嫌的八卦力,最终还是问:“你下周五晚上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你有事?”   “我这边有两张下周五晚上的演奏会的票。”陈松茂一边掀开琴盖一边慢悠悠地说,“在A师大,银河室内乐团。” 作者有话要说:  绝对音感:指不需要基准音就可以分辨一个声音的具体音高。这种能力在普通人中很难得,但在儿童期可以通过后天培养习得。 -by百度百科 ———————————————————————— 因为这两天临时有事出门,设了存稿箱,回来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应该发的章节都没发出去OTZ,十分抱歉!!! ☆、第六章   这话产生了他预期中的效果——赵苏立马炸了。   “什么!真的吗,你已经勾搭上那个长发小哥了?票是他给你的?对了,上次你说你跟他产生了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呢,怎么个情况啊?”   “假的。不是。说来话长。你先冷静。”陈松茂好笑地抬手虚按一下示意他安静,起手在琴上过了两边音阶,凝神听了听,起身拿工具,“作为临时改时间的补偿,今天附送一个八卦给你,条件是不能影响我调琴。”   “绝不影响!”赵苏飞快地保证。陈松茂一边探身将扳手伸进琴内,一边解释:“就是你跟我一起去雅韵那次,那个琴手小哥说他下周就不来这边演奏了……”   他简略地将事情讲了一遍,中间仍旧好几次被赵苏的口哨或者笑声打断,待讲到被宁思秦当做跟踪狂,赵苏已经笑得捶琴。陈松茂按了好几下键,感觉完全听不出音色来,推他一把:“去去去,出去笑完了再进来。”   赵苏仰天大笑出门去。他家琴房隔音不错,陈松茂终于得到一个安静的环境,一边暗自后悔不该在工作的时候跟他讲八卦,一边抓紧调琴。两个人的关系相当铁,陈松茂还没出师的时候就拿他家琴练过手,也曾经调出过惨不忍闻的音色,后来逐渐从练手过渡到真正的调试,一直到现在,始终都在给赵苏免费调琴,对他家这架钢琴了如指掌,因此真正静心工作起来,还是很快的。才十分钟,已经搞定大半。这时赵苏一推门又进来了,陈松茂头都不抬:“出去出去,我还差十分钟才搞定。”   “我不笑了,真不笑了。”赵苏抹着脸在旁边拖了个凳子坐下,“说真的,我长这么大,松茂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同辈人中最君子最认真的一个,居然有天会被人当成变态,哈哈哈哈,世界真奇妙。”   “嗯哼。”陈松茂一边辨认音色一边敷衍他。   “所以,这就是你找我打听他消息的那次了?”赵苏问,“后来呢,后来呢?”   “我去师门群问了下,打听到他们团经常在A师大合唱,你知道A师大那一片基本上都跟楚江琴行合作比较多,所以去找楚江琴行的师姐问了问,师姐帮我介绍了一下他们团的钢琴。”陈松茂说,“郑子均,他给的我这两张票。你认识不?”   “哦,他很厉害嘛!之前跟他一起参加过国际钢琴比赛,我第四,他第二。”赵苏说,“不过也就是互相认个脸的那种认识。所以,他答应了帮你解释?”   “算是吧。”陈松茂说着,站起身来又转了转扳手,“所以,这就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我去!我当然去啊!”赵苏都没等他发问,“我对这架琴的制作者他爹的三舅奶奶的坟头发誓,绝对不打扰你谈恋爱!”   “哪就到谈恋爱了。”陈松茂又好气又好笑,“交个朋友而已。”   “不是,说真的,松茂。”赵苏突然严肃起来,陈松茂转头去看他,见赵苏难得的一脸正色,“你真不是在自欺欺人?你什么时候对普通朋友这么上心过?何况你们现在连朋友都没做成?你就是在追他吧。”   平素不正经的人严肃起来往往格外具有杀伤力,陈松茂被他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愣,一时竟无话可答:“……等调完琴,我想想。”   “可能不该我插手。”赵苏说,“但我看你这次真的挺迷他的。现在人家是什么人还不知道呢,你别太在意了。”   “……谢谢提醒。”陈松茂说。   接下来两人安静了一会儿,陈松茂将剩下的工作彻底完成,弹了两遍,起身将琴凳让给赵苏:“你弹弹看。”   赵苏随便弹了一小段:“音色能不能再……‘收’一点?音质往里面压一下。”   陈松茂绕到后面稍微调了调,示意他再试。赵苏又弹一段:“行了!松茂你水平见长啊,有我在旁边干扰都能这么快调好。”   “归功于你家琴我太熟悉了,换了其他任何一架,我进门就把你踢出去。”陈松茂说。   赵苏过来帮忙他抬起后盖放回去:“票呢?你又夹书里?”   陈松茂取出票来,递给他一张,自己也顺带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地址:“A师大音乐学院星海演奏厅。你认得路吗?”   “认得,到时候你接我一起去算了。”   “也行。”   陈松茂抬头看看表,算上两人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虽然知道赵母多半也会在外面故意多留一会,还是先提出告辞。赵苏把他送到门口:“真的,你回去想想,你是不是真要追那个长发小哥。”   “好,我想想。”陈松茂说。   一出门,几点雨丝砸在头上,他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雨声本身是非常合适的白噪音,陈松茂回去的时候连车载CD都没开,就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将他和宁思秦目前的接触统统回顾了一遍。等他回到家,将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外面已经下成大雨,天色阴沉如墨。陈松茂到家先开了工作室的除湿器,然后去了阳台,把窗户开了很细的一条缝,听着雨声陷入沉思。   或许是因为他平素的理科生思维,陈松茂一向不怎么相信一见钟情。比起激情、冲动和热烈的感情,他更相信认真、严谨和科学分析能够做到的事情。天才的音准和节奏感让他在小的时候学起音乐来还如鱼得水,逐渐深入下去就渐渐觉得有心无力,也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需要激情投入的领域,因此转而去学钢琴调音这种更需要精密和细心的工作。他的上一段感情也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开始,客客气气地分手,比起热恋,更像是一次恋爱实验。   但是如今被赵苏点破,陈松茂仔细回想一下,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宁思秦是多少有些一见钟情的意思。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解释他为什么会对一个除了名字之外几乎一无所知的人的看法如此在意。也许是因为对方远超预期的小提琴演奏、也许是因为他披散长发戴着墨镜那种又帅又酷的气质、也许是因为他罕见的帅气身手、或者是他貌似漫不经心却又时不时撩一下的态度……总之,因为相貌也好,因为才华也罢,陈松茂对他的感情,虽然不深,但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完全在友情的范畴。   这是个预期外变量。但陈松茂再细想一下,却发现自己并不需要因此而作出什么调整或变化——不知何时,他的态度也已经微妙地有所改变,尽管,他目前确实仍旧对宁思秦近乎一无所知,只从郑子均那里得到一个模糊的侧面印象。   他在阳台上坐了片刻,将有些纷乱的思绪清理明白,站起身来关了窗,走回卧室——房子不大,书房里除了两架书之外的位置都充当了工作室,电脑桌放在卧室里。他出门前电脑设了待机,陈松茂晃亮了屏幕,打开搜索引擎。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个“宁”字,顿了一顿,又删掉了,换成“陈松茂”三个字。跳出的页面大半是和钢琴调音相关的,间杂一些其他同名的人。他熟练地翻到第二十几页左右,在一排排的广告页面里点进一个贴吧的搜索结果。那是一个十分久远的帖子:【我们班居然有个gay、你们知道吗!好恶心】   主楼就提到了他的名字。陈松茂不用细看,他早就对这个帖子的内容了然于心:他16岁出柜,总体来说比较顺利,尤其幸运的是得到了家人和最好的几个朋友的支持,老师们也都保持着职业操守,对他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任何两样。但众多的同学里,总免不了出一两个奇葩。帖子的楼主煞有其事地“八卦”了他的很多事,包括放学后偷偷跟其他男同学在教室后亲吻、甚至在教室里手/淫,都是陈松茂绝没有做过的。还好楼主编谎话的功力并不如何高明,在楼下很快一一反驳辟谣了他的话之后,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兴趣,这帖子就慢慢沉了。   如今过去很多年,贴吧早就荒废了,吧主都没有,删/帖更无从谈起,结果就是这个帖子如今仍旧可以出现在搜索引擎的结果页面上。陈松茂当年也曾经被这个不知名的人发的帖子伤害过,现在虽然已经一切都过去了,他还是偶尔会搜一下这个帖子看一看。   ——以此来提醒自己,永远不能凭借道听途说,或者凭借搜索引擎的结果,就轻率地对一个人下判断。   不过,当他关页面的时候,还是暗自心想:希望宁思秦不要搜到这个帖子。    ☆、第七章   下周五的时候,陈松茂提前了半小时出门,因为赵苏不出他所料地——迷路了。   “好像是这边拐弯……咦,我记得是这里呀!要不然我们倒回前一个路口?可能应该是右拐?”   A师大校园很大,又是依山而建,学校内出了名的难认路。最后陈松茂一路上问了三个学生,才成功找到音乐学院所在。赵苏一路碎碎念:“这回真不是我路痴,A师大的路太难找了,说起来现在才刚开学没多久吧?军训还没完呢,他们就开迎新演奏会?”   “你路上看到的军训生都是大二学生,A师大大二才军训。”陈松茂给他介绍,虽然这些消息他也是从郑子均那里才听到,“这个迎新演奏会是A师大交响乐团招新宣传,银河团内连指挥在内三四个人都在A师大交响乐团待过,招新的时候回来友情演出一把也是很顺手的事情。”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音乐厅入口,这场音乐会大一新生可以凭校园卡或学生证入场,老生或校外人员就需要门票。两人来得晚了点,演奏会马上要开场,前排座位已经被占满了,只好在后排找了两个空位。赵苏跟他低语:“宁思秦不会也是A师大的吧?”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知道的,我一般不喜欢随便搜别人信息。”陈松茂说。   “有时候跟你说话,我真觉得自己这人太俗了。”赵苏吐槽道。   “别啊。”陈松茂失笑,“你作为一个有高雅艺术情操的钢琴艺术家……”   赵苏翻给他一个白眼。这时候场内的灯关了,两人就停下了聊天,场内嗡嗡的低语也逐渐平息。舞台上主持人走上前来报幕,坐在外面的赵苏戳戳陈松茂:“我去门口拿张节目单。”   他起身离开,片刻后拿着两张节目单回来。陈松茂借着手机的光看了看:整场音乐会多半是A师大交响乐团演奏,银河室内乐团作为特别嘉宾有两首压轴曲。   大约是照顾到大一新生的水平,整场音乐会都选用了非常经典、耳熟能详的曲目,像是《蓝色多瑙河》、《春之声》、《无穷动》、《梁祝》之类。客观来说,A师大交响乐团作为大学生乐团,本身水平还是非常不错的,但这些经典曲目实在已经被太多大师、太多世界级名团演奏过,像陈松茂、赵苏这种人听过的世界著名演奏会自然不少,两相对照,A师大交响乐团的版本就略显苍白平淡一点。好虽然是好,听起来毕竟就不像那些大一新生们那么享受。陈松茂注意到赵苏的手指时不时会在座椅扶手上轻叩一下——叩击的地方都是出现了小失误的地方。当然,他们两个的欣赏水准,大概是有点偏高了。   上半场很快过去,中场休息时,陈松茂瞥一眼手机,发现郑子均给他发了条短信:【来了吗?】   【来了,期待你们的演出。】   那头半天没有回复。短信是演奏会刚开场不久的时候收到的,陈松茂调了静音,没有发现。算算时间,银河现在应该正在候场。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心里却突然有点莫名的紧张。还好,赵苏这会儿也在玩手机,没有凑过来八卦。   下半场靠后的时候,终于轮到了银河室内乐团上场。陈松茂虽然没有视力问题,但坐得太靠后了,他努力辨认,也没能认出宁思秦在哪里。   银河演奏两首曲目:格什温《蓝色狂想曲》,还有一首很搭他们乐团名字的《天体乐声》,大概确实有点玩梗的味道在。但两首听下来,陈松茂和赵苏都承认,银河的水平是比A师大要高不少。   银河演奏完之后,A师大交响乐团还有一次返场。乐队下台上台的间隙,赵苏凑过来低声说:“我服了。能用这么个破钢琴弹出来刚才那个水平的蓝色狂想曲,郑子均实在是辛苦了。”   “我需要澄清一下,容师姐的业务水平是很高的,刚才那个效果绝对都是钢琴的错。”陈松茂一边低语一边给郑子均发短信:【恭喜演出成功!朋友说被你的钢琴征服了:)】   “谁被征服了!”赵苏抗议。陈松茂刚想回话,台上音乐已经响了,两人刚听第一个小节,都不禁笑出来:《拉德茨基进行曲》。   两人都放下手机,跟着节奏鼓掌。这场演奏会的观众水平当然不能跟维也纳音乐会的观众相比,指挥大概也是怕观众适应不好,干脆就没转过身来指挥观众,拍手拍过了全场,这当然会造成一点细节处的感受不够到位,不过无伤大雅,带气氛的目的完成得很是出色。   拉德茨基进行曲很短,结束后,演奏会就正式完结,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陈松茂再度看了看手机,看见郑子均的回复:【哈哈,谢谢!方便的话来一下后台?】   陈松茂戳戳赵苏,给他看了短信。赵苏瞄了一眼:“我要跟你一起去?等你?还是自己先走?”   “我觉得你应该不需要先走。”陈松茂说,“不过你可以……等我个半小时?”   “行啊,半小时。”赵苏说。陈松茂挤过他,顺着过道往后台处走。已经有人在离场了,好在大部分听众还在整理东西,过道不算很拥挤,陈松茂逆着人流挤到了后台。   银河室内乐团已经在后台了,又正赶上A师大交响乐团退场,后台人挤人,一片纷纷乱乱,偏偏演出的时候穿的衣服还相似,陈松茂站在门口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人。最后还是郑子均先看见他,招呼:“陈哥,这边这边!”   陈松茂朝那边走过去,郑子均从人堆中挤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个子略矮的青年,陈松茂跟郑子均打过招呼,说两句套话,将目光转向后面那人,有点犹豫。那人笑了笑,撩一下脸侧碎发:“怎么,不戴墨镜就不认得了?”   “宁思秦!”陈松茂恍然大悟,颇有点惊讶。天气热,音乐厅里的冷气又不大足,两个团全员都没穿西装外套,眼下他只穿着白衬衣西装裤,长发扎成马尾,眉毛浅细修长,眼角微微上挑,皮肤白皙,清秀至极——和当日咖啡厅里以一挑四的狂霸酷炫拽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陈松茂,是吧?”宁思秦对他微微一笑。他不戴墨镜显得很是年轻,这一笑清秀少年的感觉扑面而来,陈松茂连忙答应。郑子均趁机道:“任务我完成了啊,你们先聊。”   “顺便给宋老师说声,我先去拿包了。”宁思秦说。郑子均点头走了,宁思秦转向陈松茂:“稍等一下?我去拿琴盒,然后把你的资料——”他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嘴角似乎略微一挑,“——还给你。”   陈松茂点点头,宁思秦挤进人群去拿了小提琴,又拎着琴盒挤出来,带他从后门绕出音乐厅,沿着旁边的走廊往外走:“郑子均跟我解释过了,你的资料我也看了。真是抱歉,当时误会你了。”   “没事,也是我当时的举动太引人误会。”陈松茂说。他们走到一间空教室,坐在第一排靠门座位的一个姑娘抬起头来:“成功结束啦?宁老师怎么自己先回来了?”   “来拿点东西。”宁思秦说,“晓蓉我在这儿看着包,你去后台帮把手吧,那边挺乱的。”   那年轻姑娘答应一声,起身离开了,随手还带上门。宁思秦从一个双肩包里拿出文件夹来,递还给陈松茂:“第一次见你这样澄清误会的,居然把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调音师资格证、毕业证什么的都复印一份。你也真放心我?”   “我把重要资料都涂黑了半边,指纹和签名也都涂掉了,你拿了也没法干什么的。”陈松茂说。   “剩下的资料,人肉搜索你一轮都够了。”   “如果你真人肉搜索了我一轮,那我就只能怪自己看错人了。”陈松茂不在意地笑笑。   “我是没有。”宁思秦说,“我从这些复印件上知道的消息已经够多了。公平起见,你现在还想要知道我的联系方式吗?”   “你现在愿意给了吗?”陈松茂问。   宁思秦笑笑,掏出手机来:“你的号码?”   陈松茂报了一遍,宁思秦按下拨号键,却并不看屏幕,而是直视着陈松茂:“这么说来,你是已经接受我的道歉了?”   “当然——我从来也没有生过气啊。”陈松茂有点愕然,“只是想澄清这个误会而已。”   “为了一个误会这么认真?”宁思秦问。   “朋友经常吐槽我对什么事都太过认真。”陈松茂说着,挂断突然响起来铃声的手机——和宁思秦一样,他也完全没有看屏幕,始终直视着对方,“但我对你很有好感,我猜先前你对我的印象也不是太差,既然有做朋友的可能,我不希望因为无谓的误解而丧失掉这个机会。”   “哦——”宁思秦又微微挑了挑眉毛,眼睛里藏着笑,“只是做朋友?”   “最终目的也许不止于此,如果你能接受的话。当然,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仍旧很希望认识一下你,你的琴拉得真的很漂亮。”陈松茂真诚地说。   宁思秦笑起来,但他还没答话,教室门再度开了,一群姑娘拿着各式各样的乐器走进来,最前面一个拎着小提琴的长发姑娘笑道:“咦,宁思秦,你怎么偷偷先溜走啦!”   “带朋友来拿个东西。”宁思秦含笑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体乐声》2013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版本 《蓝色狂想曲》抱歉不知道是哪一版:比较著名的一首带钢琴的交响乐 《拉德茨基进行曲》2011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版本:这首曲子在演奏时观众会跟着节奏鼓掌,向来是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固定返场曲目。 ☆、第八章   陈松茂的车停在A师大外面。他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赵苏倚着车门玩手机,陈松茂远远解锁了车门,赵苏吓了一跳,抬头张望,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我感觉我都不用问你有没有成功了,看你这一脸心满意足的。怎么,没把人家拐回来同路走?”   “人家团演出结束照例要聚一聚的。”陈松茂说着钻进驾驶座。   “这还聚?九点了都。”   “可以去吃夜宵啊。”陈松茂说着发动了车。赵苏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求细节!”   “没有细节。他说抱歉不该误会我,然后我们交换了手机和微信,就这样。然后他们团要聚一下的,我就先走了。”   “你就这么走了?!注孤生啊!”赵苏痛心疾首。   “闭嘴吧你。”陈松茂带着笑说,伸手打开了CD,“我先把你送回家?”   “求细节求细节求细节……”   赵苏就着施特劳斯《皇帝圆舞曲》的节奏念叨了半路的“求细节”,陈松茂撑到他下车,觉得都要耳鸣了。他回家已经将近十点,差不多洗漱收拾一下就可以睡觉了。他躺到床上,插好手机充电器,犹豫了一下,给刚添加的宁思秦发了条微信:【脚伤好了吗?】   今天在台下,宁思秦走路看起来已经正常了,但陈松茂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别的话题好讲。片刻后他收到回复:【早就好了,谢谢关心。】   跟着附了一张杯盘狼藉的照片。陈松茂笑了一下,拍了旁边的被罩枕头发给他。宁思秦发了个惊讶的表情:【你也这么早睡觉?】   【也?】   【我也习惯早睡早起,不过偶尔会破个例。】   陈松茂笑了笑:【温馨提示:别熬太晚。那我先睡了。】   【晚安。】   -   他和宁思秦就这么算是成了朋友,偶尔在微信上聊两句。两个人回微信回得都非常不及时——宁思秦是为了练琴,职业小提琴手一天练七八个小时的琴是基本的;陈松茂是为了调琴工作动辄一两个小时,因此每次两个人对话再回话总是隔着好久一段时间,一天也聊不到几句。   这么平平淡淡过了几天,转眼又到下周。周三早晨六点,陈松茂一睁眼,险些以为自己起早了两个小时——外面黑得如同凌晨三四点。他拿过手机看看确认了时间,心想今天只怕是要下暴雨了。   虽然如此,但周三上午正值他去琴行值班的日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门。一整个上午天色都阴沉沉的,琴行里、大街上也都不见什么人,想来大家都怕赶上暴雨,然而,一直憋到上午十一点钟,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气压也越来越低,大雨就是不下。   琴行老板看看天色,又觉得确实没什么客人,好心让陈松茂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陈松茂一路把车速尽可能地加快,感觉就像是在跟看不见的对手比赛。   一直到他将车停进地下车库,雨最终是没下,陈松茂心里大大地松一口气。他乘电梯上了11楼,前脚刚踏进家门,就听外面突然雨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   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庆幸了一下,开了灯,又去检查一遍各屋的窗户是否关好。转了一圈,他正要举步去厨房里做饭,忽然听见门口的门铃电话叮铃铃作响。   陈松茂父母眼下在外地,会毫无预兆串门的亲戚朋友不是很多,最近应当也没有快递。他疑惑地走过去接起来:“喂?”   “我是宁思秦。”出乎他意料的,那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忘了带钥匙,方便收留一下吗?”   陈松茂心里暗自疑惑了一下,但手指已经在那之前按下了开门键。对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多谢了。”   陈松茂开了门,将一块吸水的防滑垫拖到门口,又转身去衣帽间拿毛巾。正在取毛巾的时候,听见门被叩响了三下,陈松茂喊了声“请进”,拿着几条毛巾出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了,宁思秦提着琴盒,全身透湿地站在门口的防滑垫上。外头暴雨倾盆,一秒钟就足够从头湿到脚,他身上牛仔裤、白T恤都湿淋淋地贴着身体,湿透的马尾垂下来,更显得年轻了,简直像还没毕业的学生。见了陈松茂,他第一句话是道谢,第二句就忙不迭地递过琴盒来:“帮我看下琴盒进水了吗?”   陈松茂把毛巾丢给他,琴盒接过来,拿了块干毛巾抹干外面的水,才打开拉链和搭扣:“没事,你的琴盒防水很不错。”   宁思秦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好,多谢救命之恩。”   陈松茂将琴盒扣好,站起身来,宁思秦不等他说话,抢先道:“先等等,让我先坦白从宽。其实我就住在这栋楼的8层,801,先前两次在小区里碰见你我都故意往二区那边走了,当时是不打算让你知道我的真实住处。”他笑着冲陈松茂眨了眨眼,“虽然当时猜疑你是不对,不过你也害得我在脚扭了的情况下多绕了一大圈,我们就算扯平了?”   “……老实说,我现在不知道是更应该感到受伤,还是惊讶,不过好吧。”陈松茂摇了摇头,“你钥匙忘带了?能去找物业吗?还是找人开锁?”   “我在楼下就打过电话了,物业没有备用钥匙。”宁思秦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天气开锁师父出不出工……”   “不管怎样,你要不要先去换个衣服?”陈松茂问,“我有几件衣服刚买不久,只过了一次水,你不介意的话先穿着。”   “谢谢,麻烦你了。”宁思秦对他感谢地笑了笑。陈松茂拿了拖鞋,又给他指了浴室的位置。他翻了新的一套衣服放在门口,处理了一下门口几乎没有的水渍,就去整理刚刚被翻乱的衣柜。过了片刻,他听见吹风机的声音,然后是宁思秦在浴室里讲电话,片刻后宁思秦敲了敲门进来了:“雨太大,锁匠师傅说暂时不接活,看来要拜托你多收留一阵了。”   “不必客气。”陈松茂说。他的身高比宁思秦略高一些,宁思秦穿他的衣服有些长,宽宽松松,看起来简直可爱。如果将两幅画面拼在一起,让不认识他的人来看,绝对不会相信他这个样子跟西服墨镜的样子是同一个人。陈松茂莫名被一股反差萌击中了。他关上手边柜子,问:“你吃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算了?”   “被你收留、换衣服、还蹭饭?我会觉得我在仗着你追求我肆无忌惮。”宁思秦道。   “我倒很希望你多加利用这一优势。”陈松茂说。   宁思秦笑出声来:“好吧,那我却之不恭了。你还会做饭?水平如何?”   “就家常菜水平吧。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如果你这句话不是在客套,那就答应。”宁思秦笑吟吟地说。   “那来厨房打个下手吧。有什么忌口吗?”   “不能太辣,不喝酒,西红柿炒鸡蛋必须不可以放白糖,其他你随意了。”宁思秦说。   陈松茂弯腰拉开冰箱:“西餐中餐?”   “我想说都可以的,不过我看到了一包意面。”宁思秦背着手说,“你会煮意面?”   “会。”陈松茂递给他一兜番茄,“洗洗去——等等,你手怎么样?可以洗菜吗?”   宁思秦接了:“没有大部分人想的那么娇气。”   “算了,还是我来吧。”陈松茂拿回番茄,把他赶出厨房门,“你可以在客厅里给我伴奏?”   “要听什么?”   “你对这顿饭的期待?”陈松茂半开玩笑地说,关上了门。   他在切着番茄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小提琴曲——一首电影插曲,《TheExecution》。   陈松茂手一抖,差点没切到自己手指。   宁思秦只拉了几分钟的电影插曲跟他开个玩笑,后面就换成了巴赫。一个小时后,厨房门重新打开,陈松茂解下围裙,探身出来:“来吃饭吗?”   “马上。”宁思秦说,他放下琴,走进厨房深吸一口气:“我现在特别好奇你家的家常菜是个什么水平。”   “有希望比你的选曲稍微好一点。”陈松茂替他拉开椅子,“好久没做过意面了,不过应该没退步。”   桌上已经摆好两份肉丸意面,鲜红的酱汁和滚圆的肉丸精心地浇在面上。另外还配了一盘煎鱼加蔬菜,鱼的两面煎成金黄色。陈松茂解释:“在自己家吃饭比较随意,就不按正式的顺序上菜了。尝一尝?”   “看出来了,你居然还摆了筷子。”宁思秦笑道,看他一眼,真的拿起了刀叉旁边的那双筷子,挑了一筷子意面入口,然后他顿了一顿,放下了筷子,脸上露出非常夸张的感动神色。陈松茂十分配合地问:“喜欢吗?”   “我太感动了。”宁思秦闭着眼睛感叹道,“这还家常菜,你也太谦虚了!”   “并不谦虚,我们家的家常菜就是这个水平的。”陈松茂笑道。   “把我人生前二十年的羡慕嫉妒恨全部献给你。”宁思秦叹息道,“你是怎么吃得下去雅韵的菜的?!”   “自己在家做菜其实很麻烦,我口味没那么挑剔的,在外面吃也很经常。”陈松茂说,“再说了,雅韵没那么难吃吧。”   “和你不能比啊!”宁思秦说道,“你跟谁学的?你母亲吗?还是烹饪培训班?”   “都不是,跟我继父学的——尝尝鱼。”陈松茂说,“小时候我跟他一度关系很僵来的,后来他用一手厨艺收买了我。”   “老话怎么说来着,要想收服一个男人的心,必定先要收服他的胃。”宁思秦笑道,“看来此言不虚啊。”   ——那我收服了你的胃吗?陈松茂突然有种冲动想问他。但他想想现在说这句话,也许太过突兀,最终也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笑着拿起了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专业小提琴演奏者手上会有琴茧,严重者接触凉水会疼。宁思秦的其实没有这么夸张。 Execution:v.将…处死;将…□□ ☆、第九章   吃过饭,宁思秦强烈要求自己来洗碗。陈松茂想想如今是夏天,水也不太冷,就随他去了。他自己坐到客厅,翻开记录本整理工作记录,坐了一阵,忽然一个陌生的铃声响了,陈松茂抬头看看,是宁思秦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来电记录显示着“夏老师”。他拿起手机往厨房走,走到中途,宁思秦迎出来,接过手机接通:“喂?夏老师。”   陈松茂越过他的肩膀往厨房里瞥了一眼,见碗筷已经洗好了。宁思秦边接电话边往客厅走:“哦,原来是在您那里?太好了,我说呢……不用,等什么时候雨小点了我自己去拿……真不用,现在雨这么大……真的……那好吧。……我在朋友家呢,就住同一栋……好,等师弟快到了让他给我电话……好,老师再见。”   陈松茂拼凑出个大概,等他挂了电话问:“钥匙找到了?”   “是,在我老师那,老师说让学弟顺路送来。”宁思秦说。   两人一同在沙发落座。陈松茂点点头:“我说这种天气你还出门,去见老师了?”   “以前在国内学琴时候的恩师,先前说好让我去介绍一下出国留学的经验的,不好拒绝。”宁思秦说,“也是赶巧,走的时候把随身带的小包落在老师车上了,伞和钥匙都在里面,不然也不会这么狼狈来见你。”   话是这么说,但他即使是浑身湿透刚进门那会也是神色镇定平和的,眼下更是半靠在沙发上,神情悠闲,眉目含笑,跟“狼狈”两个字半点关系也扯不上。陈松茂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我觉得你一点都不显得狼狈。”   宁思秦挑了挑眉毛:“哦,这样都不?”   “不。”陈松茂说。但他觉得继续追加其他补充说明有点过于直白露骨,于是就在这里打住了。宁思秦似乎还等了等,见他没有后续,莫名地笑了一笑,示意了一下小提琴:“影响你吗?”   “不影响,我不午休。”陈松茂说。宁思秦于是起身拿了小提琴:“点曲子吗?”   “我好奇你最近练的是什么曲子。”陈松茂笑笑说。宁思秦将琴架到肩头,拉起他先前在A师大听过的《天体乐声》。   这首曲子明显是专门为了回答他的疑问而拉的,因为一遍之后宁思秦就转而拉起练习曲。专业乐手和戏剧演员一样,都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职业,小提琴练习每天拉的曲目其实很是枯燥。宁思秦站在客厅一角拉琴,陈松茂整理自己的工作记录,整理完后又去整理收支账目。账目也整理完,他打开平板电脑开始做一些零零碎碎平时没工夫处理的杂事的时候,忽然听见小提琴琴弓一滑,略微偏了半个音。   陈松茂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宁思秦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明显是故意的。他也笑了笑,继续埋头处理杂事,心里却突然觉得仿佛回到当时在咖啡馆的相处模式,一时竟然有点怀念。过了不到一刻钟,又偏了半个音。陈松茂又一次抬头,宁思秦还是对他笑了笑。陈松茂无奈:“你这是把我当周郎吗?”   宁思秦偏一偏头,对他眨了眨眼睛。陈松茂无奈一笑,被他撩得脾气全无。练习曲完结,宁思秦顿了一顿:“先前郑子均说你有个‘人肉校音器’的称呼,忍不住有点好奇。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都是杂事。”陈松茂说,“但对我来说,听演奏听见音准不对,就好像给强迫症走的路上故意铺错一块地砖那样不爽。你觉得我为什么特别喜欢听你拉琴?”   宁思秦失笑:“好吧,好吧,我的错。”他换到了下一首曲子,这回没有故意错音,几遍重复练习听得出都是在处理节奏、音色和音强上的小细节。这么坐了一个小时,宁思秦的手机又响了。他停下曲子,去接电话。陈松茂等他接完,问:“需要送一下你吗?”   “只隔着三层楼而已。”宁思秦说,“琴先放在你这里?我下楼去取钥匙。”   陈松茂点点头,宁思秦下楼去了,一会儿他就重新上来,手指扣着一串钥匙。陈松茂帮他收拾了琴盒和湿衣服,送到门口,宁思秦停了一下,问:“明天你什么时间在家?我把衣服送还给你。”   “要看天气了。今天下午好几个客户都重新安排了时间,明天大概会有点忙,方便的话你晚上九点以后来吧。”陈松茂说。宁思秦点点头,告辞了。   陈松茂关了门,骤然觉得有一点失落,仿佛房间里只有窗外雨声,有点太过单调了。他关掉平板,进了工作室。除湿器已经打开,房间里面放着两架内部结构都暴露在外面的钢琴半成品,他在里面敲敲打打,试验不同的音色,很快地消磨到了晚上。   暴雨下了一整个下午,傍晚的时候逐渐停了。但湿度会对钢琴的音色造成一定的影响,因此陈松茂还是推掉了晚上的一次调琴安排,自己待在家里继续琢磨那套半成品。   他家经济说宽裕也算宽裕,但还没有钱到让他买两架钢琴自己随便折腾的程度,尤其是钢琴品牌质量对音色有很大影响,买便宜的劣质钢琴对水平提升相当有限。陈松茂索性另辟蹊径,通过琴行和老师的关系联系到钢琴生产厂家及相关处理厂,在已经没有什么使用价值的废旧钢琴身上拆卸部件,回来自行拼装。   大部分废旧钢琴虽然使用多年,但并不是所有部件都报废了的,总有一些状态较好的配件。陈松茂在废旧钢琴上拆一部分、自己购买一部分,花了好几年来慢慢拼装。钢琴调音师是必然要学钢琴构造的,但真正亲手去组装的真心没有多少。他慢慢自学,途中也绕了不少弯路,但优点在于能够自己随便实验,甚至配件报废都不要紧,渐渐觉得这项工程还是很有帮助,也颇乐在其中。   眼下工作室里摆着两架钢琴,一架是普通的立式钢琴,一架大型三角钢琴,都未完工。立式钢琴的绝大部分琴弦已经上好,陈松茂继续安装了一部分琴弦和击槌,边安边试音,最后被手机短信提示音震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过了九点半。他拿起手机来,发现是宁思秦的短信。   【猜你大概没在上微信。11月9日国家交响乐团来A市开演奏会,你打算去吗?】   【有打算。不过现在不是还没开预售?】   【夏老师有学生在里面,问我要不要票。我有事没法去,如果你也不去,我就跟老师说不给我留了】   【你不去?】   【不差这一次。】   【那要麻烦你跟你老师了。】   第二天宁思秦来还衣服,顺带就将一张票带了过来,陈松茂颇为意外:“这就已经拿到了?”   “夏老师刚从北京交流演出回来没多久,你说呢。”宁思秦微微一笑,“说毕业后好久没见了,门票是带给我们的见面礼。”   国内交响乐受众相比欧洲较窄,职业圈子不算很大,同圈都能混个脸熟,演奏会亲友票并不很稀罕,因此宁思秦说不去,陈松茂也没多想,顺手接了票:“好,谢谢了。你有什么喜欢的乐团吗?”   “要打动我啊,起码柏林爱乐乐团、维也纳爱乐乐团那个级别吧。”宁思秦漫不经心地说。陈松茂摇摇头:“你这话可别在外面说。”   “你当我这么没心眼?”宁思秦扫他一眼,“开个玩笑罢了。我倒是对下个月那场悲惨世界音乐剧的演出很动心,三十周年纪念世界巡演,很难得的。可惜和我们团下个月排的一次演奏会撞了,而且现在票也早就售光了。”   “你们团居然和这么著名的音乐剧时间撞上?”陈松茂好奇道。银河室内乐团也算小有名气,但要和这种著名演出撞时间,可能底气还是略微不足。   “倒不是完全撞。”宁思秦笑了,“是接了个商演,就在音乐剧的下一周,刚好撞上加排的时间。那段时间我还另外有个私活,要去录音,所以时间会排得很紧,没抢到票,也就算了。”   他虽然这么说,脸上终究稍带遗憾神色。陈松茂问:“你很喜欢悲惨世界?”   “喜欢它的音乐剧,以前在英国也看过。”宁思秦说。陈松茂点点头,将他送出门了。   隔了两天,他给宁思秦发微信:【下个月9号悲惨世界音乐剧的票,中间位置,原价出的话,你要不要?】   宁思秦过了一会儿回给他一个大为震惊的表情:【你怎么搞到的?!】   【先前跟赵苏一起买的,他一直不太喜欢音乐剧这种形式,本来是想培养一下他的好感。先前我跟他商量了一下,他同意你要的话可以出给你。】   【让我纠结半小时!!】   宁思秦发了这么一条就没了动静。陈松茂觉得十分可爱,不禁微微一笑,坐在他身边的赵苏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他同意了?”   “没有,他说要纠结一下。”陈松茂说着,眼疾手快地按黑了手机屏幕。赵苏没能抢到,大为失望地坐了回去。“你俩还挺合拍?”   “……怎么说呢。”陈松茂想了想,“感觉我一直在发现他跟我预想的类型不一样,但是每次发现这种不一样,都反而让我更喜欢他了。”   “我狗眼要瞎了。”赵苏嚎叫一声,捂住了眼。陈松茂笑了笑,看了眼手机,宁思秦还没有回信。   宁思秦最后真的过了整整半个小时才给他回复:【要!我怎么付钱给他?】   【你打给我就好,我再转给他。支付宝是手机号。】陈松茂给他报上了原价,还顺带找到了当时网络售票的地址,用搜索引擎的快照功能截了价位表,一并附上。很快钱就打到,陈松茂一边给赵苏转账一边说:“票给我。”   赵苏把早就捏在手里的票拍给他:“好了好了,快滚快滚,你身上一股恋爱的酸臭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音乐剧】悲惨世界十周年纪念音乐会(中英文字幕) 要出门大概一周左右,会处于半断网状态,提前把章节放在存稿箱里。这章也是存稿箱。希望不会再次出现存稿箱抽了发不出来的情况…… (虽然发出来好像也并没有人看) ☆、第十章   十月九号的音乐剧在下班高峰期还没过去的时间段,路上比较堵,陈松茂放弃开车,约了宁思秦一道乘地铁去省剧院。地铁也比平时更挤,两人站在车厢中间,握着同一根扶手。出地铁的时候,宁思秦忽然低声问:“这算是一次约会吗?”   “如果你希望算的话就算。”陈松茂说,心里不禁有点紧张,“对我来说算的,但是我不清楚你对约会的标准。”   “按照我对约会的标准来看,这实在是一次非常不按套路出牌的约会。”宁思秦瞥了他一眼,他今天仍旧戴了墨镜,陈松茂看不出他的表情究竟如何,但听声音仿佛是带着笑的,“但刚好我非常喜欢。”   陈松茂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喜欢?”   宁思秦低笑了一声。地铁口离省剧院有一段距离,两人并肩往那边走,陈松茂边走边问:“对你排练有影响吗?”   “最多我暂时中断两天早晨的晨练,每天多个一小时,总是补得回来的。”宁思秦说,“你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儿晚?——不影响你工作吗?”   “今天不是我在琴行值班的时间,工作安排可以比较自由。”陈松茂说。宁思秦嗯了一声,然后忽然之间两人都不再说话了。说来奇怪,他们两个本来相处得很是自然——需要聊天的时候,话题大半很合拍,不说话的时候,像是先前咖啡馆那样一人拉琴一人做其他事,也不会觉得冷场。但是自从被宁思秦挑破了约会这件事,仿佛就平白多出了有点紧张有点尴尬的氛围。   一直走到剧院门口,宁思秦才开口:“你以前看过悲惨世界的音乐剧吗?”   “买过DVD,效果差些。”陈松茂说。   “啊,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去百老汇看过这个剧的演出。”宁思秦说,陈松茂侧头看见他唇角带着一点笑意,“我第一次去看的那版芳汀稍差些,但是冉阿让和马吕斯都很棒,珂赛特甜美极了。在英国的时候看过五次,原本想去看第六次,结果时间撞了,没去成,这次算是弥补遗憾吧。”   “我是看过DVD之后,就一直想着来看一次现场版。”陈松茂说,“先前我看演员名单,冉阿让和沙威都还是同样的演员演,不知道过去近十年了,现在呈现出来的会是什么样。”   “威尔森老爷子?他的冉阿让确实经典。”   两个人聊着入了场,就收声了。门口的验票员接过两张门票,瞅了他们一眼:“带女朋友来看戏啊?”   陈松茂迅速地瞥了一眼宁思秦,宁思秦只是撩了一下肩上披散的头发,笑笑没说话,拿回票根往里走。他捕捉到陈松茂的目光,解释:“都习惯了。”   “可你的长相并不女性化啊。”陈松茂说。   “你觉得像这种验票员啊、过路人啊之类的人,会仔细看你长什么样吗?”宁思秦笑笑,“没必要在意。”   他们来得算早,场里只坐了不到一半的人。陈松茂拿出书来夹进票根,宁思秦问:“你喜欢《双城记》?”   “是,狄更斯的作品我最喜欢这一本,上次郑子均问过同样的问题。”陈松茂说,“他说你也喜欢西方名著?”   “是,尤其狄更斯。”宁思秦微微一笑,“我太喜欢《双城记》,以至于都不舍得用手机来读——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   陈松茂向他抬了抬手中平装本的书:“哪怕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说你奇怪的。”   宁思秦挑战似的冲他扬了扬下巴:“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他有一口很漂亮的英音。陈松茂接着背:“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他的发音相比起来略差些,文字倒是一字不错。背完他先笑了:“我还以为一言不合就开始引用原文的情节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   宁思秦也笑:“其实全书我只会背这一小段。”   “好巧,我也是。”陈松茂笑说。他看着宁思秦,觉得那双眼睛现在一定也是盈满笑意,但却被墨镜遮住,无法看清。陈松茂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还戴着墨镜?”   “看演出的时候我就摘了。”宁思秦说。   “现在是室内,又是晚上。”陈松茂摇摇头,“你眼睛有问题?——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眼睛怎么了吗?”   “这倒不是。”宁思秦犹豫一下,才摘掉了墨镜,他嘴角仍旧隐隐约约挂着笑,但笑意已经淡了,“你看,我的名字是什么?”   “宁思秦。”陈松茂一头雾水地回答。   “是啊,我爸姓宁,我妈姓秦。”宁思秦说,“所以呢,我早就养成了习惯,没事戴戴墨镜,免得每一分钟都被自己的名字闪瞎掉。”   陈松茂听出他不打算谈这个话题,配合地笑了笑:“你戴着墨镜看起来比较凶。”   “嗯,我知道。”   “也比较帅。”   “是吗?”宁思秦微微一挑眉,“平时就不帅?”   “两种不同的风格。”陈松茂说。   “这还是在绕弯子说我平时不帅了?”宁思秦笑问。   陈松茂有点想说“你平时更应该称清秀”,但觉得这种说法就更容易被对方抓住不放拿来打趣了,最后他只得承认:“帅帅帅,你平时也很帅。”   宁思秦这才满意地放过他,低头去看手机。陈松茂看看微信、调了静音,剩余时间时不时看他一眼,但宁思秦不知道看什么看得似乎很专心,直到剧院里的灯暗了下去,他才抬起头来,关了手机。这时候舞台灯亮了起来,音乐的第一个音低沉地猛然撞响,陈松茂便将注意力全数放到舞台上去了。   虽然选的座位并不是最好的,但看现场的感受,仍旧和DVD天差地别。芳汀独唱时,陈松茂听见宁思秦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但除此之外他几乎完全没有在其他事物身上分出任何注意力。直到第一幕结束,剧院灯光再度亮起时,陈松茂随着众人一起站起来热烈鼓掌,一边看了宁思秦一眼。令他惊讶的是,这短短两秒钟的时间里,宁思秦又一次把墨镜戴上了,似乎存心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似的。   这是为什么?陈松茂相当迷惑,或许还为了他这种防备而稍微有点不满。但幕间休息时间并不很长,第二幕再度开始,爱潘妮一开口,他立刻再次完全被音乐剧吸引住。   剧终的时候,陈松茂已经完全忘了这一点小小的不快。他在生活中更多秉持理科的思维——但他仍旧非常欣赏音乐的美和动人。他们随着人流一起走出剧院,一出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雨小到不用打伞,但路面已经湿了。两人搭乘最后一班的地铁回家,出地铁口的时候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人,只有马路上偶尔驶过几辆车。柏油路面黑黝黝地积着水光,倒映着路灯和车灯的光影。宁思秦转头看了看他:“有没有让你想起来刚才的某首歌?”   他没等陈松茂回答,就开始自己轻声哼起来:“And now I'm all alone again, nowhere to turn, no one to go to...”   “你又不是alone,”陈松茂说,“不过我知道你要唱哪句了。”   宁思秦转过头来,对他笑笑。他虽然唱着这首很悲伤的歌,神情却似乎很愉快似的。很快他就唱到了那一句:“In the rain the pavement shines like silver...”   陈松茂接口哼唱:“All the lights are misty in the river...”   宁思秦再度对他笑,开心得毫无来由,一点都不像是看过这样一部宏大而悲伤的音乐剧之后普遍的反应,但看得陈松茂也跟着微笑起来。宁思秦的一缕头发荡到脸前,陈松茂伸手帮他撩了一下,宁思秦突然毫无征兆地后退一步,向路边倾身。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陈松茂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一声惨叫,然后宁思秦已经和另一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前面一辆摩托车歪歪斜斜开出去几米,连骑手一同翻倒在路边。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只几秒钟时间,宁思秦已经从地上挺身跳起来,双手钳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把他的手臂扭转在背后,一抬头喊:“过来,按住他!”   他的长发被猛地甩到一边去,声音冷冽坚硬,一时间突然又像当时那个在咖啡馆里打流氓的高冷少侠形象了。陈松茂反应也不慢,立刻快步过去接手钳住那人手腕,骑在他背后将他压倒在地上。宁思秦立刻绕过他,上前几步迎上第二个人,陈松茂远远看见那人手中隐约有银光闪烁,心都提到嗓子眼。但事实证明他其实没必要担心:宁思秦敏捷地低头一闪躲过那人刺过来的一刀,伸手一格一带一拧,对方的刀子立刻铛地一声落地,宁思秦立刻一脚踢飞刀子,同时闪电般抓住对方的另一只手的上臂,沉腰转身喝了一声,直接将人一个过肩摔。那人背部着地摔在地上,还没回神,宁思秦抓着他的双手一扭,那人惨嚎一声,直接在地上被他带得翻滚半圈,脸朝下趴在地上,宁思秦照样将他双手在背后拧住,单膝跪在他身上,用膝盖压住他双手,抬头看向陈松茂:“按住了!”   陈松茂先前看得几乎惊呆了,此时回过神,手上连忙加一把劲。还好他一向也注意锻炼身体,再加上作为钢琴调音师,手劲大是必须的,虽然身手不及宁思秦,按住一个人是不成问题的。宁思秦看看他那边没问题,掏出手机来报警。被他压在身下那人啐了一口:“呸,你他妈一个大老爷们装什么女人!变态娘娘腔。”   陈松茂远远看见宁思秦膝盖一沉,往下加了三分力。那人被压得哼了一声,嘴上却仍旧没停:“要他妈不是以为你俩是情侣,老子才不会出手,妈的,今天……”   宁思秦再度往下用了用劲,那人惨叫一声,终于闭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思秦在本章中唱的那首歌:《On My Own》Lea Salonga版 ———————————————————————— 我错了OTZ我在存稿箱里本来想设置每隔1天发表,结果批量提交的时候没注意到我多打了一位数!!! ……总之被自己蠢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这文有人在看的话,非常非常非常抱歉! ☆、第十一章   空旷的街道上,对方未及熄火的摩托车发动机和宁思秦讲电话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陈松茂已经回过神来:这种抢劫并不新奇了,无非是坐在摩托车上抢行人的包,看来那两人从背后把他们当成了谈恋爱的小情侣,趁人不备出手。这一块的治安向来并不糟糕,他满心音乐剧,完全没注意到背后接近的摩托车,应该是宁思秦侧头看他的时候一并注意到,及时出手,不但把试图抢包的人从车上拽下来,还直接带倒了对方。   虽然帅是很帅,但是这样出手,未免太险,若是摩托车车速快些或他力道不够大,宁思秦被带倒、甚至被车拖一段也是很有可能的,说实在的,他今天不过出门听个音乐剧,公文包里根本没带什么贵重物品,不值得这么冒险。陈松茂这会才觉出后怕,直到警车过来都一直沉着脸。警察接手了被他们按住的两个人,把他们押上警车,两个人也一同跟上警车。宁思秦误解了陈松茂的脸色,问他:“怎么,吓着了?”   陈松茂摇头:“太冒险了,你没必要这样做。万一你没成功把他拽下来怎么办?伤着哪里没有?”   “对我这么没信心?”宁思秦开玩笑道。   陈松茂严肃地摇头:“这太危险。我包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身份证可以补办、银/行/卡可以挂失,不值得你冒这个风险。”   “他说的没错,你一个小姑娘……”开车的警察方才没下车,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后视镜,“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你没受过专业训练,万一被人家拖着跑了咋办?人身安全最重要啊。”   “我从小练武术的,就讲究一个眼疾手快,要是出手前顾虑一大堆,现在你的包早就被抢了。”宁思秦稍稍皱眉,有点不满,“至于‘如何从摩托车上往下拖人’的专业训练,警校也不开这样的专业课吧?”   “看得出来你练过武术。”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个警察用调解的语气说,“还是安全第一嘛。不过,你俩这回可是立功了,这俩人是惯犯了,上个月发生过两三起这种抢包的案件,应该也是他们做的。”   “他没成功抢走我的包,凭借之前犯的案,能判刑吗?”陈松茂问。   “放心吧,肯定能。”开车的警察说,“你俩算是正当防卫,没什么责任,就是去派出所录个口供就可以走人了。”   宁思秦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录口供的过程很快,不过两人是分开来录的,陈松茂先录完,站在警局门口用手机叫了个出租,不久宁思秦也出来了,走到他身边,问:“叫车了吗?”   “叫了。”陈松茂说,转身面对着他,“抱歉,先前我的话是不是太扫兴?”   “我看上去像那么不讲理吗?”宁思秦摇头,“知道你是担心。”   “通常‘知道’和‘感受’之前还是有一定差距的。”陈松茂说,“如果现在还可以打补丁的话,你揍他们的样子特别帅。”   宁思秦终于带上了一点笑意:“这么黑,你看得清我的动作吗?”   “看不清。”陈松茂实话实说,“但并不妨碍我觉得你很帅。”   宁思秦轻笑一声:“真不知道你究竟算是会夸人还是不会。”   他们一同坐出租车回去,到了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午夜零点了。两人在一楼等电梯,陈松茂问:“对了,既然我们同住一栋楼,怎么以前我竟然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说不定你遇见了,只是没有印象?”宁思秦说。   “凭着你的长发,我也不会没有印象的。”陈松茂说。   “大概是因为我之前从来都是走楼梯。”   “我记得你住在八楼?”   “八楼也没很高,当锻炼身体了。”宁思秦笑说,“我确实能一口气爬八楼不费劲,你信不信?”   “当然信。”陈松茂说。这时电梯叮地一响,他走进去,按亮了八楼和十一楼。宁思秦先到,笑着跟他道别:“晚安。”   “晚安。”陈松茂说。他伸手按着电梯的开门键,看着宁思秦伸手入口袋掏钥匙,打算等他开了门再关上电梯门,但宁思秦伸手入袋,摸索片刻后抽出手来,却是空无一物,他去另一边的口袋寻找,仍旧一无所得。陈松茂问:“怎么,钥匙又丢了?”   “看来我家钥匙跟你天生八字不合。”宁思秦皱着眉说,“一个月内丢两次,能换点新花样吗?!”   “该不会是你跟那两个人打架的时候掉出来了?”陈松茂问。   宁思秦低声说了句什么,陈松茂没有听清,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了。他想了想:“今天太晚了,路上又黑,现在去找也不方便。你先前有预留备用钥匙吗?”   “上次丢钥匙之后,我留了一把在表姐家。”宁思秦犹豫一下,陈松茂说:“这么晚了,或者你可以先来我家借住?我家有间客房。上次那身衣服可以继续借给你。”   “这是你邀请我过夜的阴谋吗?”宁思秦侧对着他半开玩笑地问。   陈松茂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不管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我都要非常认真地说,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么认真干什么,我是开玩笑的。”宁思秦倒笑了,“好吧,那就只好再打扰你一晚了。”   他们两人都习惯早睡,眼下已经过了平时习惯的睡觉时间一个半小时了,陈松茂早就困得不行,宁思秦答应了,他甚至都没觉得多兴奋,只是继续按住电梯的开门按钮示意一下。宁思秦迈步进来,陈松茂松了手,电梯继续关门徐徐上升。   他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宁思秦突然说:“如果你也丢了钥匙,那事情就好玩了。”   “那事情就麻烦了。”陈松茂说,还好他的钥匙安稳地待在原处,他几乎是半闭着眼睛开了门,随手将钥匙和公文包丢到门口台子上,径直进了浴室,拿一套新的盥洗用具。宁思秦自己拿了双拖鞋跟进来了,陈松茂将东西推给他:“衣服我等一下拿给你。客房在进门左手边第二,我的卧室在右边第二间。”   “你的生物钟这么准点?”宁思秦倒像是还挺有精神的样子,扬眉问他。但陈松茂实在已经困到没精神接他的玩笑,对此只是笑了一笑。他自己匆匆洗漱过,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陈松茂被闹钟叫醒。他眯着眼摸过手机来看了看,发现昨晚定了闹钟就睡着了,忘记给它充电,如今手机只剩下3%的电,岌岌可危地支撑着大约刚刚够五分钟后再响一次闹铃。他叹了口气,关掉闹铃,翻个身继续睡。   五分钟后闹钟响第二遍,他起了床,将手机插上充电器,草草洗漱换衣,想了想,又拿了张便签条,写下:【我出去一趟,找找钥匙。不知道你习惯什么时候起,如果醒了我还没回来,一切请自便。-陈】   客卧的门是关着的,陈松茂将便签条往门上一贴,就出去了。毛毛细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下足了一整晚。不过,也许是因为下雨,陈松茂赶到昨夜的地点的时候,清洁工还没有扫到那段路,只能在远处路口处看见他们弯腰扫地的身影。   因为昨夜骑在一个抢劫犯身上原地坐了整整一刻钟,陈松茂对那一片周边环境熟得很,很快就找到准确地点。他在周围仔细地找了一圈,果然五分钟后在人行道上的树坑里找到了一串钥匙,钥匙扣上挂着一只金属质地,极小巧的小哨子。   这个钥匙链的风格相当朴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让陈松茂觉得十分宁思秦。他在周围找了一圈,确保没有第二串遗落的钥匙了,又特意去了另一头的路口问过清洁工,才往回走,路上顺带在街边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小罐易拉罐装的咖啡,边喝边上了楼。   他重新开门的时候,浴室里已经传出了水声。片刻后,宁思秦带着鬓边微湿的头发走出来,一脸惊讶:“你这么早就出门?不困么?”   陈松茂朝他举了举手中喝掉一半的小罐咖啡。宁思秦脸上显出很不赞同的神色:“这种咖啡一般很难喝。”   “四块钱一罐,我也不指望它多好喝,含有咖/啡/因就行。”陈松茂说着,掏出那串钥匙递过去:“我只找到了这一串,是你的吗?”   “是,谢谢了。”宁思秦接过来随手放在门口台子上,“没必要的,我再另配就是了,就算有人捡到钥匙也不会知道我家住哪里。”   “我作为被见义勇为的受益者,总该表示一下报答吧。”陈松茂笑说,“早饭你在这里吃吗?还是回去?”   “你自己做吗?”宁思秦问。   “你不留下的话,我自己就牛奶泡麦片。如果你要一起吃早饭,我来做也可以。”   宁思秦想了想:“我有点想蹭你家的麦片。”   “……你就是永远都不肯走寻常路是吧。”陈松茂说。宁思秦抿嘴笑了笑,钻回浴室刷牙,陈松茂进了厨房。他在热牛奶的时候,宁思秦头发绑好了马尾进来了,很顺手地给两个碗里倒上麦片,将半空的牛奶盒放回冰箱,又摆了两份餐具在餐桌上。陈松茂一边给碗里冲上牛奶,撒上葡萄干,一边说:“你如果跟会做饭的人一起合租,一定非常合拍。”   他真正是随口感叹一句,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但宁思秦却仿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没有跟其他人合租过。”   “为什么?”   “我跟他们都合不来。”宁思秦说。   “跟我呢?”陈松茂忍不住脱口问,心跳突然有点快——大概并不完全是由于咖/啡/因的作用。   “你说呢?”宁思秦示意一下桌子上摆的两个碗,十分自然地拉开椅子入座了,熟悉得仿佛他原本就住在这里,“我觉得你挺好的。”   陈松茂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宁思秦一直微笑着看他,见他没再说话,眨了眨眼,仿佛有一闪而逝的失望似的。但那也许是陈松茂的错觉,因为紧跟着他再看,宁思秦的神色明明一如往常。   他们一起吃过早饭,宁思秦就先告辞了。陈松茂早上最早的一场调琴在八点半,他还可以在沙发上抱个抱枕,小睡半小时。   但最后,这半个小时里,他一分钟也没有睡着。    ☆、第十二章   或许正是和宁思秦相处时的这种自然而然,让陈松茂甚至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感情进展有多快。秋去冬至,然后冬去春来,等到天气已经回暖到可以不需要再穿风衣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宁思秦同他只认识了半年,然而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得堪比他许多六七年的朋友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正关了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走去应门。门后是宁思秦,对他微微一笑:“上次带给你的菠萝好吃吗?”   “你可以自己来尝尝。”陈松茂把他让进来,“我做了菠萝饭。”   “我妈带给我的菠萝,我当然自己预先留了。”宁思秦挑眉说,“至于邀请我一起来吃吗?”   “如果被下了毒的话我至少可以拖你垫背?”陈松茂说。他知道自己讲笑话的功力一向非常冷,有的时候甚至于尴尬,但宁思秦却每次都会笑:“好吧,那我这是特意来跟你同生共死。”   陈松茂冷不丁就被他撩到一下,关键是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有意在撩。宁思秦很熟络地去了厨房盛饭摆碗筷,还顺便从自己的那一份里先偷了一小块菠萝吃,陈松茂跟进去的时候,正听见他幸福地叹息了一声:“太感谢了,你的菠萝治愈了我。”   “是你的菠萝。”陈松茂说,宁思秦喷笑。“怎么,最近很忙?”   “忙倒不忙,但是今天我们的排练,真是太糟心了。”宁思秦说,“A市技术学院,先前托关系请了我们团去他们的校庆音乐会,结果他们校学生会太不靠谱,两个月前就定下来的事情,放到现在,谁来负责跟我们团接洽都没定好!这也就算了,到那一看,因为人数太多,场地从原定的音乐厅改到了广场,他们有读过我们团的名字吗,银河室内乐团,室内!钢琴还要从附近的音乐厅搬过来,两架备用钢琴,完全没预先调过琴,有一台琴弦满是锈,好几个键按不动,压根没法弹。郑子均那么好的脾气,都差点当场发火。”   “看你一口气说这么一连串,看来你也差点当场发火。”陈松茂皱起眉头,“调琴的事情定下来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没有?”   “没轮到我发火,团长把他们当场骂成狗。”宁思秦说,想来他们团长骂的那一顿确实解气,他脸上表情也舒展下来,“出问题那架钢琴送去修了,还有一架学生会答应在演出前这一周内找人来调。其实先前定曲目的时候,团长还跟他们商量过指定曲目是否需要钢琴部分,对方当时说需要,现在我们都排练好了,又来搞这一套。”   “辛苦你们团了。”陈松茂同情地说,“你们应该还有演出前的最后彩排吧,在什么时间?”   “演出就是下周的今天,彩排在前一天。”宁思秦说。陈松茂想了想自己的时间表,摇摇头:“不行,那天我有调琴预约。本来想说,如果没有工作,我就跟着一起去看看钢琴的状况。”   “有工作就算了,我想他们毕竟也是校学生会,不至于不靠谱到这种程度吧。”宁思秦说,“两架钢琴一起出问题,这概率也低了点。”   “你别乌鸦嘴。”陈松茂赶紧截住他,宁思秦意外地看看他:“我以为你不信这个。”   “不信归不信,作为调琴师这种话还是不要乱提的好。”陈松茂说,宁思秦好笑地摇摇头,不过也不再提这个话题。陈松茂续道:“不过你们演出那天晚上我记得好像要去青湖路调琴,那儿离A市技术学院应该不远?说不定调完琴还可以赶上去看你们演出。”   “如果你能赶到的话,肯定能看到,我们在学校操场上演出。”宁思秦说,“不过,看不到也就算了,那个场地、还有那个钢琴,演奏效果肯定也差得远,今天他们还有人录了排练的音,我都不忍心听。”   “客观条件限制是没法改变的,单论技术,你们团已经很不差了。”陈松茂摇头说,“行了,继续跟你聊下去,饭都要冷了。”   他是一向秉持食不言原则的人,所以宁思秦也只在饭前跟他聊天,吃饭的时候就打住了。等到吃完饭,已经换了话题。   这时候陈松茂还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在下周的这几天接到了宁思秦打来的电话。   -   那天他去调琴的是一个普通的家里有孩子在学钢琴的家庭,孩子学起来只是业余爱好,陶冶情操什么的,钢琴也是很普通的钢琴,只是用的时间久了,一个琴键不大灵活。陈松茂将里面有点卡住的结构稍稍修整,正在试音的时候,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郑子均的电话,随手挂了,心想调过音再给他回拨过去也不迟——宁思秦先前告诉过他,银河室内乐团的演奏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等他调完琴,他们应该也还没有上场。没想到不过几秒钟,跟着手机又震起来,这回是宁思秦,陈松茂又挂了。几乎停都不停地,郑子均的电话又打进来。陈松茂跟女主人道了声抱歉:“我先去接一下电话。”   他往屋角走几步,接通了电话,刚刚喂了半声,郑子均焦灼的声音马上透过来:“陈哥你现在在哪儿能不能马上赶来A市技术学院?十万火急求你快过来救命!”   “别急,怎么了?”陈松茂问。   “我们现在在后台候场,结果就刚刚放在我旁边的钢琴琴弦自个儿绷断了一根!”郑子均说,陈松茂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种事还真就赶巧给他们碰上,“宁思秦说你在青湖路调琴,你现在能马上过来吗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我们团演奏了!”   “有备用琴弦吗?断掉的弦长度够用吗?”陈松茂立刻问。   这时候他真有点怕郑子均对调琴一无所知,幸好不是,但得到的结果同样糟糕:“不行,从中间断掉,没法继续用了。”   “是什么琴弦?”陈松茂紧跟着问。   “就,就普通那种。”郑子均明显已经有点混乱了。   “不,我是问,裸弦还是缠丝弦?”   “裸弦!”   陈松茂这时万分庆幸自己一向在工作包里准备一段备用的琴弦。“好,我马上过去,你们最好来个人到学校门口接一下。但是话我说在前面,时间太紧,我光是赶去学校就要十分钟,即使到了,我不保证能按时帮你们换好弦调好音。你们最好立刻去问一下主持,能不能调一下节目顺序,或者让前面的节目拖时间。”   郑子均在电话那头千恩万谢。陈松茂挂了电话,女主人一直在旁边听,问:“怎么,我们家琴没调好,你就不管了?”   “实在抱歉,朋友那边有急事,我得马上过去。”陈松茂连连致歉,“工作出现这种问题,确实是我不对。您看这样可不可以,现在琴键已经修好了,剩下只需要稍微调一下音准。这几天让孩子可以先练着,我跟您另约个时间把您的琴继续调好,免收您一半的价格。”   一半的价格就是一百出头,女主人犹豫一下,同意了。陈松茂给她写了张字条作为证据,立刻收起工具奔下楼去,以路况允许的最快速度开往A市技术学院。他隔着很远就看见学校门口长发墨镜的熟悉身影,车稍稍一停,宁思秦立刻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跳上车来:“快点,往前直走!”   “你先别急,也别太生气。”陈松茂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出言安慰。宁思秦气得脸色发白:“能不生气吗?他们自己规定了曲子要有钢琴,事到临头搞这么一套!交响乐演奏突然缺一种乐器是个什么效果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坑我们团吗!刚才我们团长就说,以后再不接学校合作了!”   “不至于这样地图炮吧。”陈松茂拍拍他肩膀安抚,“接下来往哪边走?”   “右拐。直走,走到底。”   学校的小操场上已经坐满了人,周围也停满了车。他们的车在操场外围慢慢停下来,宁思秦一推陈松茂:“你先过去,我找个地方停车。操场侧面有个小门,从那边贴着左手边小路走可以绕到后台。”   陈松茂拎起工具包,匆匆忙忙过去。其实宁思秦并无必要指点得如此详细,操场侧面也有一个穿着黑西服的合唱团成员在等着,见面问了一声“陈老师?”陈松茂点点头,那成员立刻在前领路,带着他绕到了后台。他们过去的时候,听见操场上掌声雷动,主持人已经站上台了。   后台是搭在广场一端,紧挨着舞台的两间小屋子,眼下里面挤满了即将上台的演员,嘈杂而忙乱,银河室内乐团挤在一角,每个人都沉着脸,陈松茂还没走近,就听见他们的团长——应当是团长——扯着嗓子跟安排节目的学生交涉。郑子均急得满头是汗,一见他来了,跟遇见救星一样迎上来:“太谢谢了陈哥!”   乐团成员自发让开一条路,钢琴的后盖已经被掀开,陈松茂踩着凳子,探身进去仔细看了看:“宁思秦说他们答应了要调琴,但这琴应当没有调过吧?”   “没有。”旁边有成员抢先愤愤地回答。陈松茂点了点头:如果近期刚被调过琴还是这个状态,他真有拿琴弦勒死那个调琴师的冲动。一边说话,他一边已经拿出工具,迅速地把原本的弦卸下来,随手丢到一边,又将新的弦绕上去。这也许是他经历过的最乱纷纷的工作环境了:前面舞台上音响声音震天,后台演员准备的声音也一片嘈杂,银河的团长正在把过来交涉的第三个人骂得狗血喷头。陈松茂终于换完弦,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他直起身来,大声问:“钢琴能找两个人推出去吗?这边没法试音。” 作者有话要说:  钢琴如果缺乏保养,琴弦自己绷断这种事情是有的,虽然概率低…… 钢琴琴弦分两种,裸弦在中高音区使用,缠丝弦就是裸弦外面缠上铜丝,在低音区使用。 ☆、第十三章   “这台本来是放在这里的,房间两边都是台阶,从那边出操场要下一段很长的台阶,另一个出口的话相当于横穿整个观众席……现在恐怕很难做到当场搬出去再搬回来的。”那个被骂得一头汗的学生满脸苦相地来解释。   “是这样的,钢琴并不是上了弦声音就是对的,需要试音之后再进行松紧调节,达到规定的音准。”陈松茂跟他解释,“现在这个环境,我跟你说话都要扯着嗓子,怎么试音?”   “这个,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这台钢琴自从搬来应该就一直没挪走过。”学生小心翼翼地说,“这个,只错一个音的话,应该影响不是很大吧?”   “影响不是很大?!”郑子均大叫,看起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陈松茂很理解他的崩溃,事实上,他完全体会到了郑子均和整个银河乐团的抓狂感:这种坑人的烂摊子让人特别想甩手不干,然而,职业责任感又要求他把自己的工作尽可能做好。如果呈现出一首缺了钢琴的交响乐、一场走音漏音的演奏、一台音准都没调好的钢琴,这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们根本做不出来这种事——呈现出这样残缺的作品,这会是一个长久难以释怀的黑历史。   “这个,其实各位老师不用太担心,大家的欣赏水平没那么高……”   “你少说两句吧。”陈松茂好心地说,他看出来这学生已经被团长骂得近乎口不择言了,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越解释越糟。这时候先前跑出去看地形的两个团员回来了,都是皱着眉头摇头,描述了一下外面的地形:确实像先前所说,两个入口都没有办法方便地离开小广场,而在广场之内,音响的声音仍旧会造成很大干扰,还不如就在室内。   这个角落一时陷入沉默,一个姑娘怀抱着一丝希望问:“陈老师,这个环境真的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前面台上演的节目结束了,音响安静下来。陈松茂忽然跳起来:“可以试试!郑子均,快,过一遍音阶,从头到尾!”   郑子均反应得很快,立刻上手,流畅地从钢琴的最低音到最高音流水般过了一遍音阶。陈松茂闭起眼睛聚精会神地听:“速度稍慢,再过一遍!”   郑子均卡着两位主持人报幕的时间,将将过完第二遍音阶,前面台上的音响就再一次响起了。陈松茂双目紧闭,嘴唇抿起,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抓起扳手,将半边身子都埋到钢琴里面去调节里面的旋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的宁思秦问:“前面还有几个节目?!”   其他团员怕影响了陈松茂,不敢大声讲话,低声嘁嘁喳喳响成一片。一个拉大提琴的姑娘对着手中的节目单数了数:“还剩五个!”   “我先前找主持交涉,我们可以往后推一个节目,最多两个。”团长说。   “那就是四到六个空隙。”宁思秦说。通常,单单是钢琴重新上弦后的调试,就要反复进行,一个音调四到六次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通常一个钢琴调音师要将整架琴校准一遍,视钢琴情况需要几十次上百次的反复调试,而这架钢琴的状况显然很不好。宁思秦纵然非常相信陈松茂的业务水平,也不禁悬心:他真能在四到六次的空隙里完成这样的任务吗?   他在旁边提心吊胆,但陈松茂实际上甚至没有注意到宁思秦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眼下全副心神都用在钢琴上。全凭手感和经验,甚至是直觉将几个音挨个调过之后,他绕到钢琴前面,按了几个键:“郑子均,弹一下这几个音。”   郑子均尽力用最大的力气敲了下去,但前面台上正载歌载舞,单个的琴音顿时就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欢快音乐里听不分明。陈松茂弯下身来,将耳朵紧紧贴在琴身上:“再来。我没叫停你就一直弹。”   单单那一个音郑子均就敲了十多遍,然后陈松茂让他换了下一个音,又是十多遍。等五个键一一试过,歌曲已经结束了,郑子均不待他说话,再度飞快地过了两遍音阶。陈松茂仔细地记住每个音,绕到钢琴后面继续调整。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三遍。到了第四个节目串场的空隙,郑子均过了一遍音后,陈松茂只略微调了调后盖里的一处地方,让郑子均又过了一遍,便站起身来:“好。这架琴太久没调过了,音色我真不敢保证,但现在音准是没问题了,琴弦我都检查过,不会再有影响。”   眼下还未入夏,穿衬衫加西服外套也不会觉得很热,但陈松茂此时站起身来时,衬衫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短发几乎可以往下滴水。旁边银河乐团的团员自发鼓起掌来,郑子均一脸感动得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表情,抓住他的手拼命摇晃:“谢谢谢谢,陈哥你这真是救命之恩!神乎其技!”   “别,这么说就太夸张了。”陈松茂连忙推辞,“音准是基本功,我这也就算是基础扎实罢了,好的钢琴调音师真正应该细调的是音色和表现力,这个限于环境,现在没法做到。第一次跟你合作只能调出这样一个半成品,确实很遗憾。”   “陈哥别谦虚,你这技术绝对已经相对神了!”郑子均相当激动地说。旁边的指挥大声拍了拍巴掌:“行了行了,大家别影响了现在台上的演出。钢琴没问题了,各自收收心!别等会到了台上钢琴不出故障,你出故障了!”   大家一齐笑起来,各自去准备乐器了。宁思秦递了一包纸巾给他:“擦擦汗。”   陈松茂接过纸巾,对他笑笑:“自打出师之后,我还没这么紧张过,感觉回到刚学调琴那年的期末考试。”   “你可以推荐你的老师期末考试这么搞。”宁思秦说,陈松茂失笑:“我师弟师妹们要恨我一辈子的。”   宁思秦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似乎稍微沉了一沉。他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我也拿琴候场去了。你在后台听吗?效果可能不大好。”   “就在后台吧。”陈松茂说,宁思秦点了点头:“等会披件外套,别着凉。”   他转身去拿琴了。陈松茂等在钢琴旁边,在闭幕串场的间隙帮着将钢琴经由一个缓坡推上舞台,然后就退了回来,给上台的乐团成员们让出位置。   据先前宁思秦闲聊时所言,他们演奏的是A市技术学院的校歌,由交响乐团演奏出来,稍微有点不伦不类,但确实气势磅礴。通常而言,陈松茂在听银河的演出的时候,会着意听一听第一小提琴的声部——宁思秦在第一小提琴。但今天,他格外注意听的,却是钢琴。   钢琴在校歌里占了很重要的部分,前面单放了一个话筒,虽然经由话筒扩音之后的音色稍微有点走样,但比起先前的情况来说,可是清晰多了。陈松茂听了几段,觉得有点惋惜:这架钢琴本身的音质其实不错,也比较适合在空旷场地演奏,可惜大约是长久未曾维护,加上琴身木板受潮,眼下表现力已经大大下降,尤其是踩下重音踏板弹奏的时候,尾音会有些浑浊。不过,他对这架钢琴也没有太高要求了:音准能一个不错,他就相当满意。   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先前一场变故,情绪还未平复,郑子均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但总体而言,他们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一次完整的、甚至称得上十分出色的演奏。再隔一个节目是校合唱团的合唱,到时候还需要钢琴伴奏,因此钢琴没再被搬下来。郑子均下了台就直接一个拥抱:“陈哥你太伟大了!我对你的感谢之情有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绝!”   “不必,我可是要收钱的。”陈松茂半开玩笑道。郑子均连连点头:“当然,应该的。团长团长!快来掏钱!”   陈松茂和团长先前并未见过,只知道他叫周森林,是银河室内乐团的团长,一位很有点名气的青年作曲家。先前团长没有上台,其实一直就站在他旁边,只是两个人都太紧张,悬心着听台上的演奏,竟然互相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眼下郑子均提起,团长才立刻点头:“当然,这次多谢陈老师了。多少钱?”   “这钱学校给报吗?”陈松茂问。   “那必须他们给报!”一说到学校,团长的声调立刻都高了几度,“等他们付钱的时候我让他们一块给了,现在先垫给你。该给多少?”   “琴弦加上换弦,150左右,为了赶来这里我给先前调到一半的客户打了个折,既然是学校出钱,那这个损失也算进来,凑整三百吧。”陈松茂说。   “才三百?”郑子均问,“陈哥你太客气了,随便哪个调琴师换弦加调音都不止这个价,何况你还是这么个环境调的,不该加点价?”   “严格来说,我并没有完成调音,眼下只是勉强调个半成品出来,这个钱不该收。”陈松茂说。   “就当是给你的加急费啊!”郑子均说,“反正是学校出钱,陈哥你没必要客气!”   “真没客气,我就是这个价的。”陈松茂笑笑说。郑子均耸了耸肩:“好吧。”   团长点了三百给他,陈松茂去公文包里拿笔给他填发/票。他的公文包和乐队其他成员的乐器盒放在一起,由先前他见过的那个助理姑娘看管着。宁思秦正在旁边放小提琴,陈松茂边拿笔边问:“我的车钥匙呢?”   “才想起来问?”宁思秦抬头瞥他一眼,笑笑,“车钥匙我放你包里了,最外层。”   陈松茂点点头,蹲在原地将发/票本垫在腿上写发/票。写完后他撕下来送去给团长,刚好指挥也在,两个人又是一番道谢。宁思秦站在旁边语气随意地笑:“这次我们团可是欠你个人情,有什么要求没有?”   “这算什么人情?你和郑子均都是我朋友,帮个忙而已。”陈松茂摇摇头,“你们再道谢,调琴的钱我都不好意思收了。”   他们说话间,其他团员已经放好了乐器,重新聚过来。有个姑娘问:“团长,今天晚上我们还聚吗?”   “聚什么聚,你不心塞啊。”团长没好气地说,顿了一顿,又换上了更严肃些的语气:“这场演出我纯是看人情接的,当时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多状况,是我没有审核清楚,要跟大家道个歉。”   他说着,真的半鞠一躬,其他团员连忙纷纷摇头摆手,表示不要紧的反正一样有钱拿。团长挥挥手:“行了,大家散了吧,明天记得照常排练,不许缺席!”   校庆演出进行到现在,已经过半,后台的人少了一些,但这样一大群人出去还是挺挤的。拿着大提琴等大型乐器的队员们在前开路,陈松茂落在后面,他转头去找宁思秦,一回头见宁思秦就在旁边。陈松茂问:“要一起回去吗?”   “如果我说不要,你找得着自己的车在哪儿吗?”宁思秦笑着反问,陈松茂一想也笑了。他们两人跟在队尾走出后台,大部分队员直接往校门口而去了,只有他们两人走了相反的方向,宁思秦带着他沿着一个小湖往校内走。陈松茂问:“你对这里很熟?”   “算不上很熟,来踩过点的好处吧。”宁思秦说,“你真没有什么其他要求?……任何要求?”   最末四个字他突然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半遮半掩的诱惑。他转头对着陈松茂微微挑起嘴角:“……你不是在追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金手指了。 如果真有做钢琴调音这一行的读者,这章就放过我吧…… ☆、第十四章   “是。”陈松茂说,“但我不想把人情关系掺进去。”   “有很大区别吗?”宁思秦微微一笑。   “我希望你的回应是纯粹出于你也喜欢我,而不是你觉得欠了我人情。”陈松茂说,虽然他是一直在试图追求宁思秦,但他们之前很少有说得这样明白的对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像好友一样相处,他觉得脸上有点发热,“我是真心想要追求你。”   “为什么?”宁思秦问,眼中藏着笑意,“我确实在好奇,你最开始是看上了我的哪一点?”   “这……很难说清。”陈松茂想了一会儿,只能摇了摇头,“如果我说,我之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遇见你才相信,会不会显得太套路,反而不像实话?”   “是不像。”宁思秦说。   “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陈松茂说,“我只能说,我确实喜欢你。”   宁思秦嗯了一声,“我也挺喜欢你的。”   陈松茂往前走了两步路,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句什么,猛地站住了:“什么?”   “我说,我也很喜欢你。”宁思秦回过头来,陈松茂才发现他早就面带笑意,“从我在咖啡馆演奏那会儿就是。所以当初我误会你的时候才对你那么生气,因为太失望了。”   陈松茂踏前一步,张了张嘴,但脑子就像被卡住的钢琴击槌一样,什么东西都跳不出来。宁思秦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陈松茂卡了半天,蹦出来一句:“你可以当我的男朋友吗?”   宁思秦大笑起来,陈松茂只觉得脸上一路烧到耳根,但他细细看去,却发现宁思秦一边笑,脸上一边也染上了淡淡的血色,“真是特别你的风格。好啊,当然可以。”   陈松茂也跟着笑了,这时候他才感觉卡住的脑子重新开始转,“我的风格是怎样?”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抓住了宁思秦的手,手指慢慢插入指缝。宁思秦很配合地跟他十指相交:“非常地不解风情,但又意外地命中率奇高。”   他含笑这么说,嘴角轻挑,眼波流转,碎发给脸侧打下阴影,看起来比什么时候都更动人。全凭一时的冲动,陈松茂抬起两人相交的手,低头轻轻吻上了他的手背。   -   剩下的路程陈松茂完全不记得怎么走:他几乎是一路飘着过去的,好像不知不觉地就飘到了自己的车跟前。他拿出钥匙,开了车门,坐进驾驶座,却迟迟没有发动车。宁思秦钻进副驾驶座,关好了门,转头看他:“怎么不开车?”   “……我感觉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立即开车,需要冷静一下。”陈松茂说,宁思秦大笑:“有这么惊讶吗?我对你又不是很冷淡。”   “没有很惊讶,但是……我很高兴。”陈松茂说,转头看着他,脸上抑不住的微笑,“非常高兴。”   “早知道这话让你这么开心,”宁思秦笑说,“我就早点跟你说了。”   陈松茂惊讶地看着他。宁思秦继续笑:“我本来没打算说得这么明白,直到终于意识到,如果我不明明白白地跟你说,光凭暗示,你是真的永远也不会开窍了,是吧。”   “大概吧。”陈松茂脸上微微热了热,“感谢不嫌弃我如此不开窍。”   “谁说我不嫌弃?我相当嫌弃。”宁思秦说。   两人借着车外昏暗的路灯光对视,笑容满溢。这场景颇有点傻,但两人心中却都开心至极。有片刻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坐着看着对方笑,陈松茂觉得不必说什么、做什么,就已经是极为幸福的时刻。但最终宁思秦还是开口了:“你要是再不开车,就换我来算了啊。”   “还是我来吧。”陈松茂说着,一转钥匙启动了发动机,“感觉现在你来开,也不大让人放心。”   宁思秦居然没有反驳。陈松茂一路都觉得是半飘着的,好在他向来相当理性也相当自制,非常遵守交通规则地成功安全抵达了家门口。照旧两个人一起等电梯、照旧先在八楼停下了,宁思秦看看陈松茂:“那我先回去了?”   “晚安。”陈松茂说,宁思秦踏出电梯门,将琴盒倚墙放下,却没有伸手掏钥匙,反倒转身来看陈松茂。陈松茂只是按住电梯的开门键,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两三秒,宁思秦突然失笑摇头:“我就知道,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他说着,一步重又跨进电梯门,伸手揽过陈松茂的脖子,压着他的后脑让他低下头来,主动把自己的嘴唇压了上去。陈松茂手一抖,压住开门键的手松开了。   他试过恋爱、试过接吻,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音准最完美的十二平均律音符流水般依次流过的声音都不曾这样让他脊椎发麻,全身像被春风吹过一样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宁思秦的嘴唇柔软,舌头灵巧地启开他的牙关伸进来,陈松茂在此之前从未意识到人的口腔内部原来有这样数目巨大的神经末梢。他下意识地将手环住宁思秦的身体,手指在背后触到他柔顺垂下的长发,又怕扯到他的头发,不敢用力,手掌小心地贴住他的后背和发梢。   好像只过了一微秒,又好像经历了一整场宇宙大爆炸的过程,宁思秦松开了他。电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门关着。宁思秦含笑看了看他,又抬头去看电梯口的电子屏。陈松茂也抬头看一眼,两人同时笑了:电梯已经停在了11层。电梯什么时候上来的,什么时候叮了一声、开了门、又关了门,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意识。   “行了,晚安。”宁思秦微笑着舔了舔嘴唇,陈松茂简直差点看硬了。宁思秦伸手按了开门键,等着陈松茂踏出电梯,突然问:“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陈松茂一头雾水地看他。宁思秦抬头示意一下:“电梯是有监控的。”   “我知道。”陈松茂说,“为什么我会介意……?”   “没什么,那就好。”宁思秦笑意盈盈地说,“晚安。”   电梯门合上了。陈松茂恍恍惚惚地开门,差点忘了换上拖鞋。他向来是个稳重的人,此刻也觉得满心喜悦非得需要找个人分享不可。他窝在沙发上,翻了一圈手机通讯录,拨响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那边一个温和的男声问:“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陈松茂实际上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几点:“没,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在家呢,什么事?”   “我爱上了一个人。”陈松茂说,忍不住地带上了笑意,“他答应和我交往了。”   他讲了十几分钟,才挂上电话,挂断的时候已经讲得有点口干,抿了抿嘴,觉出口中一股薄荷糖的味道。然后他才忽然想起,在回来的路上,宁思秦翻出他放在驾驶座旁的一小盒薄荷糖,自己含了一颗,还塞了一颗给他——陈松茂当时毫无所觉,现在回想起来,对方分明是早有预谋。   然而这种预谋,简直比薄荷糖都还更甜。   -   次日早上他去琴行值班,帮一位家长选过琴之后,同在店内值班的另一位导购姑娘问:“有什么开心事吗?”   姑娘叫方子薇,只比陈松茂年长两岁,但已经在这里做了不少年的销售了。陈松茂笑笑:“很明显?”   “还不明显,你从今天早上来了到现在,就没有一秒钟脸上是不带笑的。”方子薇说,“我就说嘛,你笑笑多好看!刚才那几个女学生进来眼睛净跟你身上打转,琴都不看了,你没发现?”   “没注意。”陈松茂说,还是带着笑。方子薇好奇:“怎么了?中了彩票?谈了恋爱?老板突然决定给你加工资了?如果是最后一条就算了,你真说了该轮到我不开心了。”   “没加工资。”陈松茂说,“一点个人私事而已,其实没什么的薇姐。”   正说着话,又有客人推门进来了。方子薇赶去接待客人,暂时放过了他。陈松茂自己不是做销售的,他在店内通常是为各种乐器调音——其他乐器的构造比钢琴简单多了,只要能听出音准,他多少都能上手。过了片刻,方子薇在店的另一头叫他:“小陈,过来一下!”   陈松茂过去,方子薇交给他一把琵琶:“调调音,我觉着不大准。”   陈松茂一边接手过来,一边问那带着小女孩的母亲:“是作为兴趣爱好学一下吗?”   “是女儿感兴趣,所以想找老师培训一下。”母亲回答。方子薇指了指角落挂着的两把:“我推荐了那两把,价格比较合适,琵琶身子也小,小姑娘抱起来刚刚好。”   “啊,那两把的音色都很好,音也很准。”陈松茂含笑回答,“我个人推荐刻花鸟的那把,音色会更柔和些,很适合室内演奏,而且弦轴也很紧,不必自己随时调。要是弦轴太松,就像我手上这把一样,很容易会有轻微的走音。”   他和方子薇两个人轮番提供意见,最终那母亲当真选了刻花鸟的那把小琵琶。待付过钱离开,方子薇又倚到柜台上:“你看吧,我就说你笑起来,招揽客户特别管用。”   “是吗?我没觉得,刚才更多是薇姐口才好吧。”陈松茂一边说着,一边拨动四根琵琶弦,仔细听音。方子薇不是很八卦的人,见他始终不松口,耸了耸肩离开了。陈松茂正转着弦轴,放在旁边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是宁思秦的微信:【干什么呢?】   陈松茂开了语音,铮铮铮地试了几下音,发过去。宁思秦大为惊讶:【你还会调琵琶?你会多少种乐器?】   【吉他,古琴,琵琶,这些常见的不太难的乐器都会一点,一边工作一边学。】陈松茂将琵琶放回原位才给他回复,【其实小提琴我也会。】   【你居然从来没说过!】   【觉得自己熟悉的乐器,还是自己调起来最有手感。】   【虽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仍旧觉得你就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晚上回去要我给你调琴吗?】   【你来我家吗?】   【好啊。】   他刚回过去没多久,电话突然响起来了,是宁思秦打来的。陈松茂接起来,听见那边背景里有零散的乐器声。宁思秦的声音带着笑意:“刚才他们问我是在跟谁聊天,我忽然想起来,既然已经确定关系,是不是该跟你换个称呼了?我以后怎么叫你,叫松茂?”   “子筠吧。”陈松茂说,“温庭筠的筠,我的字。”   “你还有字?”宁思秦讶然问。陈松茂点点头,忘了宁思秦看不见:“我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住过很久,外公是旧时那种读书人,提前为我取了字,不过也只有家人会这样叫我。”   “子筠。”宁思秦缓缓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轻缓柔和,像是将每一个笔画放在舌尖上绕过一圈似的,“可惜我没有字,你叫我思秦就好。”   背景里传来其他团员起哄的声音,宁思秦仿若全不在意,连一句话都没有跟他们说。陈松茂轻轻地念了一遍“思秦”,感到这两个字去掉了姓氏,似乎突然带了一种别样的亲近意味,“……那晚上见。”   “晚上见。”    ☆、第十五章   宁思秦极重视个人隐私,这是陈松茂还未和他正式认识之前,便已从郑子均的口中了解过的,他十分能够理解: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然而,正式认识之后,他才发现,宁思秦比他自己还要更重视隐私,两人相交半年,关系已经极好,陈松茂却极少进过他的家门,偶然几次,也只不过止步于客厅而已。   这次或许仍旧仅限于客厅,但也或许是他第一次有机会看一看宁思秦家的其他房间的样子。当天晚上,带着两盒炒饭和自己的好奇心,陈松茂敲响了宁思秦家的房门。   门立刻就开了,仿佛宁思秦已经在等着他似的。他将陈松茂让进来,笑问:“你要先吃饭吗?还是先调琴?”   “调琴”的尾音被他故意模糊了一下,念得有点像“调情”。陈松茂努力镇定了一下:“你想呢?”   宁思秦看看他,陈松茂感觉自己大概是有点脸红什么的,因为宁思秦放他一马似的笑了:“那先吃饭吧。”   他家比陈松茂家稍小一些,厨房也更小,能看出来用得不算多。宁思秦拉开碗橱,拿出两个半边蓝、半边白的陶瓷碗来装炒饭,陈松茂说:“你的这两个碗真好看。”   碗是很好看:白色与浅蓝色在碗底中心螺旋状晕在一起,到了外面渐渐扩散开,最终各占半边。但陈松茂的用意其实只在于他忍不住地想要跟宁思秦说说话。宁思秦一边将五颜六色的炒饭盛进去一边笑了:“是吗?我觉得你做的饭更好看。”   其实只是很寻常的对话,就跟以往每次宁思秦蹭饭时说过的话差不许多,但是此时说来,总感觉不一样,话含在嘴里都比平时甜。陈松茂看着他抽出两双颜色颇配套的木筷子,忽然脱口而出:“我真喜欢你。”   宁思秦吓了一跳似的回头,双眼亮亮的:“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突然。”陈松茂说,“只是想告诉你。”   宁思秦失笑:“好好好,我收到了。别调情了,来吃饭。”   他递了一个碗给陈松茂,故意递得格外低——两个人有身高差,对于陈松茂来说这碗就更低了。他有些不解,弯腰低头去接,宁思秦忽然上前一步,嘴唇擦过他的耳垂。陈松茂手一抖,只觉得从他嘴唇擦过的那一点好像一道电流蔓延至全身,不禁吸一口气。宁思秦已经笑微微地退后一步,没事似的捧起了自己的碗。陈松茂深呼吸一下:“你也真不怕我把碗给摔了。”   “我还端着呢。”宁思秦笑着说,当着他的面这才故意慢慢地松了手,交给陈松茂端住。陈松茂叹一口气:“以前我居然还怀疑过好多次,到底是你在有意撩我,还是我自己想太多。”   宁思秦对他眨眼笑一下:“现在你知道啦,你想的只有太少,绝对不会太多的。”   “是啊,每天都能发现新惊喜。”   “像是我原来不是个姑娘的那种惊喜吗?”   他们端着碗在玻璃餐桌旁坐下了。陈松茂问:“今天排练怎么样?”   “团长现在找到了新的出气筒,脾气好多了。”宁思秦说,“排练很顺利。你呢?”   “也很顺利。”陈松茂说,“今天的销售量比以往工作日要好些,同事坚持说是我全天都在笑的原因。”   “买琴的全是姑娘吗?”宁思秦笑问,“你笑起来是很帅——不过这话真的适合在你男朋友面前说?”   “我不是双,吸引的姑娘再多也没有什么用。”陈松茂说,“我只喜欢你。”   宁思秦谜之沉默了一下:“……你打直球的功力已经登峰造极了。”   吃过饭,宁思秦带他去书房兼琴房。他的书房面积稍小些,但因为没有两架钢琴半成品占地方,反而显得相当宽敞。房间里摆着满满的三架子书,小提琴琴盒敞着口。宁思秦拿起琴来,轻轻地拉了两下,陈松茂凝神听了听:“现在已经很准了。”   “是啊。”宁思秦说,“你来之前我曾经想过有意松一松某根弦,考考你的水平。”   “最后没舍得?”陈松茂笑问。   宁思秦点了点头,放下琴来:“所以今天你是不能调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他旁边摆着谱架,架子上放着摊到中间的曲子,陈松茂跟着哼了两个小节,但旋律并不熟悉。宁思秦说:“你估计认不出来的。不是什么名曲。”   “还是商演?”   宁思秦点点头。陈松茂问:“银河商演排这么密,你有时间带学生吗?”   “我不带学生的。”   “不带?”陈松茂很惊讶,带学生是学音乐的人最方便的来源之一,尤其是已经到了宁思秦这种专业乐手水平的人,带学生又轻松又收入高,几乎没有人会不带的,因此他始终默认宁思秦有教学生,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不过随即他就点了点头:“是我先入为主了。”   “我喜欢清静,带学生太麻烦了,而且很多孩子只是随便学学,完全都不认真练习,太让人心烦。”宁思秦稍顿一顿,解释道,“其实平时接接商演,接点录音什么的,收入也不会低。”   陈松茂笑笑:“好。你继续练琴吧,我在这儿翻翻书?”   宁思秦点点头,重新去拉琴,陈松茂走到三架书柜面前看里面的书。大约有一小半是音乐相关的专业书,其他就很杂了,从小说到历史到体育武术,无所不包。他抽了一本书来看,在宁思秦每次一遍奏完的时候抬起头来,跟他互相微笑一下。其实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改变了。   陈松茂坐到九点的时候,宁思秦收了琴:“还不打算回去吗?”   “还差几页,”陈松茂捏起最后的十几页来给他看,“等我看完结局。”   宁思秦凑过来看了看他正翻到的部分:“我超想给你剧透——”   “别!”陈松茂赶紧打断,宁思秦笑眯眯地继续下去,“他们找到舒尔茨先生是在——”   陈松茂果断地丢下书捂住耳朵。宁思秦不再继续逗他,挂着得逞的笑意走开了,过了片刻陈松茂读完书,再去找他时,他已经趴在卧室的床上玩手机。陈松茂脱下鞋走上地板,走到床边:“我先回去……”   他一句话没说完,宁思秦突然抓住他的手猛地一拽,陈松茂猝不及防,一下子被他拽倒在床上。宁思秦丢开手机,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他:“这就回去了,子筠?这么早吗?”   在床上滚了几圈,他的发型已经乱了,几缕长发从马尾里滑出来,散在脸侧,陈松茂毕竟是个功能正常的年轻男人,确实被他撩得心猿意马,情难自禁。但他沉默一下,没有接话。宁思秦等了几秒,笑着摇摇头,坐了起来:“你没准备好的话就算了,我可以等。”   “抱歉。”陈松茂说,也跟着坐了起来,“我……之前没有过很多经验。”   “不要告诉我你还是个处?”宁思秦笑问。   “不是……但是我之前,确实没和男人做过几次。”陈松茂说,“你是我第一个真心喜欢上的人,也许我是因此太束手束脚了。”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准备好。”宁思秦说着,忽然倾身上前,轻轻舔了一下陈松茂的嘴唇——然后又马上收了回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或者我可以等到你等不下去。”   陈松茂在脑内背了五分钟的钢琴构造图,才能不太尴尬地从床上站起身来。当然他怀疑宁思秦已经注意到了——但从宁思秦家到他家毕竟还有三层楼要走。宁思秦一边起身送他,一边问:“什么时候带我去参观一下你家琴房?我好奇很久了,你那扇门一直都关着。”   “只要我在家,随时都可以。”陈松茂说。   “我不会看到挂满了整个房间的前男友尸体吧?”宁思秦开玩笑地问。   “还是很有可能的。”陈松茂非常严肃地说。   宁思秦真的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秒,而后失笑:“你这种面不改色的本领,真是太适合讲笑话了!”   陈松茂也绷不住笑了:“那明天见?”   “晚安。”宁思秦冲他十分可爱地偏了偏头。   -   第二天是周四——钢琴调音师这一行,客户最有空闲的时间是周末,因此反倒是周末最忙,周四周五是陈松茂给自己定的休息日。除了为先前那个调琴到一半不得不离开救场的客户补上剩余的调琴之外,他这一天没有再安排其他的工作。   下午两点多钟,门铃响了,一开门,宁思秦把一个大约胳膊长短的毛绒布偶直接塞过来,差点糊他一脸。陈松茂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才发现是个十分可爱,软绵绵的棕色泰迪熊。宁思秦笑眯眯地解释:“上午去商场演出,店家送的小赠品。我觉得还是摆在你这里比较好,中和一下你家装修这个性冷淡的画风。”   的确,陈松茂自觉在色彩绘画上没有多少艺术天分,为了避免搞出非常不协调的难看配置,装修时索性一味简约明了,力求不出错——因此他家装修就只有黑白灰和蓝色调,墙壁也只用米白、浅蓝之类比较柔和的色调或壁纸。看上去很整洁舒服,但是和宁思秦家一比,确实有点太冷淡了。   在这种整洁严谨的装修中,一只画风超萌的泰迪熊怎么看都非常出戏,陈松茂四顾一圈,觉得放在哪儿都有一种跑错片场感,最后进了卧室,将小熊郑重地放在床头。宁思秦也跟着他走了进去:“你家卧室和客房都是双人床?”    ☆、第十六章   “客房是预备着有时父母可能回来住,偶尔也会有朋友来借住一下。卧室的话,因为我喜欢睡大床。”陈松茂说着,把小熊塞进了两个枕头中间。宁思秦偏头打量一下:“嗯,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   他虽然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细看却能发现其实在抿着嘴努力忍笑。陈松茂说:“本来想放琴房的,不过还是算了,里面太乱。”   他说着推开了房门。宁思秦跟着他走进去,刚进门眼睛就瞪大了:“你自己在组装钢琴?!”   “其实不算。”陈松茂说着开了灯,把室内照得更亮了一点,“琴身很多部位需要专业的器械或者木工手艺,我是做不来的,真正自己动手组装的其实只是内部结构,琴弦、码桥、弦轴什么的,一边装一边学。”   工作室的面积其实不算小,但是有两架钢琴占着,顿时显得拥挤了。宁思秦贴着墙边绕到了那台完成度稍高的立式钢琴旁边,随手按了两个键:高音区的那个没响,低音区的那个响了。   “高音区的琴弦我还没来得及装完。”陈松茂说,“中音C周围那几个键你先别动,那边的琴弦我还没完全调好。”   宁思秦连忙缩手:“抱歉,会对你后续工作有影响吗?”   “没关系的,这倒不会。”陈松茂笑笑,走到他身边随手弹了低音区的一组音阶,“只是为了求稳而已。调琴的时候突然断弦应该是每个钢琴调音师的噩梦吧。对我们班几个同学可能尤其如此,因为亲眼见过。”   “不是你碰上过吧?”宁思秦问。   “不是我,是和我同班的一位同学,有一次考试的时候,琴弦绷得太紧,忽然断了。当时还是冬季,他穿着厚毛衣,直接被崩断的琴弦割开了,手臂上割出一道血痕来。那个力道打到脸上,毁容、乃至失明都是有可能的。”   宁思秦轻轻吸一口气:“这样危险?”   “其实这种事情很少发生的,而且我们调琴的位置和琴弦崩断的位置都会有影响,还有琴身内部的其他构件挡着,一般不会这样严重,当时是因为考试,用的是练习琴,琴身的后板什么的都被拆开了,毫无遮挡,才会这样。”陈松茂解释道,“不过总是个心理阴影吧,从此调琴的时候多少会谨慎一些。”   “看得出你是个谨慎的人。”宁思秦说,“不过你刚才真把我吓着了一下,我还以为伤的是你。”   “怎么说?”   “之前在A市技术学院的时候,我看见你用左手调琴来着。”宁思秦说,“你右手好像有点使不上劲?而你又不是左撇子。”   “你注意到了?”陈松茂有点惊讶地问。很少有外行人会仔细看钢琴如何调音的,哪怕可能只是因为当时他的调琴关系重大时间紧张,他也觉得心中一软。“这个倒是和断弦没关系。我刚学调琴那会儿,因为练习太猛,发力方式又不大对,右手得过腱鞘炎。但是练习又不能断,所以那段时间练出来了用左手调琴的技能,后来右手好了,也会平时注意一下,两只手轮换着来。”   “现在已经不影响了?”宁思秦问。   “如果猛然发力,还是会有点疼,平常已经完全没有影响了。”陈松茂对他笑笑,“我们还是不要聊断弦这个话题了吧。”   宁思秦没有再提,饶有兴致地看过两架钢琴半成品,又看了看两个书柜里面的书。临出房间的时候他语气随意地淡淡问:“你很忌讳钢琴断弦吗?”   “不,怎么这样问?”陈松茂诧异地看看他。   “先前A市技术学院那次……”   “啊,那种没关系的。”陈松茂摇头说,“是我先前说得太严重了吗?其实我们不愿意碰到断弦,单纯只是因为调琴的时候遇到可能会被打伤,就好像普通人出门的时候也不愿意遇见天上掉花盆一样,没有什么忌讳不忌讳。只要不受伤,钢琴断弦就是正常的故障,正常的修理而已。”   其实,也并不尽然,绝大部分钢琴调音师并没有这种忌讳,但少数人还是有的——比如陈松茂的老师,就一直觉得调琴的时候刚好遇见断弦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他的学生大多不以为然,但老师年纪大了,有些观点比较保守,他们也不愿去争。眼下陈松茂怕宁思秦担心,自然更不会对他说这件事。宁思秦神情稍稍舒展一点:“是吗,那就好。”   话虽这么说,他的神色终究带了一点不快。陈松茂想换个话题,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突然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宁思秦惊异地看过去,还未及说话,门已经开了,赵苏站在门口。三人彼此都吓一跳——对于陈松茂和宁思秦,这只是一个形容;对于赵苏,他是真的跳了起来:“哎哟,不好意思,松茂你有客人?这是那位长发小哥?你——”   陈松茂预感他继续下去就要说“你终于泡到人家啦?”之类的话,及时开口打断:“你们还没见过吧?这是宁思秦。这是赵苏。”   两人都早已从他那里听过不少次对方的名字,宁思秦笑笑点了点头,赵苏也跟他打了个招呼,又转向陈松茂:“还真不知道你们下午有安排。不方便吗?”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其实我也只是来送个东西。”宁思秦笑笑。   “不过如果你下午没有事的话,我更希望你留下。”陈松茂没待他说出要告辞的话就抢先说,转向赵苏:“怎么了?很少见你下午这个点过来。”   “想来借一下你在楚江琴行那张卡。”赵苏说,“用你的卡不是能享受员工价嘛,下午要带我正在追的妹子去那边买琴。”他目光在陈松茂和宁思秦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就不邀请你一起去了,那边有什么靠谱的导购吗?”   “你对楚江有什么误会,我们的导购都很靠谱。”陈松茂一边拿卡一边开玩笑道,“去店里找薇姐,方子薇,她今天应该当班。如果她有别的客人的话找小刘,刘志阳。我推荐你宁可等一等也要让薇姐介绍,她推荐琴的经验很丰富。”   他说着把卡递过去,赵苏拿了员工卡就告辞了,出门的时候冲他歉意地眨了眨眼。待陈松茂关了门,宁思秦已经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对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我是经常听你说起赵苏,不过以前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   他说得轻轻松松,好似只是随口一提,然而陈松茂看了他片刻,问:“……你吃醋了?”   “赵苏不是直的吗?”宁思秦笑说,“我能吃什么飞醋?”   “他是直的。”陈松茂点头说,在他旁边坐下来,“我们确实纯粹只是朋友,但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不希望你对他有任何误会。”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认识十年了。”宁思秦说。   “是,我从高中时候就认识他了。”陈松茂说。   他讲了讲赵苏为了他和父母的那次冲突,以及他凭借几百页的资料说服了赵父赵母的往事。宁思秦一直安静听着,听到赵苏最终被父母放出来,勉强允许了他们之间的友谊才轻轻地笑了笑:“……真好。”   他的目光是垂下去的,但语气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失落——甚至隐约有点比失落更深的感情。陈松茂停下讲述,探询地看看他,宁思秦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那之后的友情发展其实很平淡,他们一起考上了C市同一所国内顶尖的音乐学校,但陈松茂只继续学了一年钢琴,就决定自己确实不适合继续走这条路。机缘巧合,那时有位国内钢琴调音的大师来他们学院开讲座,陈松茂抓住机会,前去请教,那位大师身在外地,不便收徒,但随手给他介绍了另一位C市的同样也颇有名气的调音师,陈松茂几番求教,最后老师终于感动于他的诚心,也欣赏他的天赋,收了他当徒弟——也即是他如今的老师。陈松茂一边在学校完成剩余的学业,凑合着拿了毕业证;一边跟着老师学钢琴调音。但他住还在学校宿舍,同宿舍又同系同班的赵苏为他顶了不少次点名签到,划了不少次的重点,甚至贡献出自己的琴来给他练手,后来陈松茂为他做私人调琴从来不收费用。之后他们各自毕业,职业互相关联,人脉圈也重合,因此一直没断过联系。   宁思秦一直安静地听着,几乎不插嘴,待陈松茂简要讲完了,他笑笑问:“所以你和赵苏算是……平生至交?”   陈松茂点头:“可以这样说。”   “我反而更羡慕嫉妒恨了。”宁思秦摇了摇头,“有这样的朋友很难得啊。”   “我也觉得很难得。”陈松茂说,“有机会的话,一起吃个饭?”   “你下厨?”宁思秦问。   “每个我认识的朋友都会演变成千方百计来蹭饭。”陈松茂无奈,“我做饭真的有很好吃吗?”   “我要是不认识你,现在就要说你是在装X了。”宁思秦说。   “我自己真不觉得,我爸——我继父,做饭比我好吃多了。”陈松茂说,“我对下厨不太感兴趣,后来要自己出来住才跟他学,也就学了六成左右而已。”   “所以,直到你自己独立出来住之前,每天都是在吃你继父做的饭吗?”宁思秦表情微妙地问。   “是啊。”   宁思秦沉默地拎起旁边的抱枕,砸了他一脸。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赵苏真是直的,笔直笔直。 宁思秦也真吃醋了。 ☆、第十七章   然而,紧跟着银河乐团接连接了好几个商演,其中两个甚至要前往外地。毕竟不是挂靠政府机构的室内乐团,收入小部分来自音乐会门派,大部分全靠商演,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接完了一波商演,银河又筹备之后要开的几场音乐会。商演都是演给外行人听的,偶尔有点小差错也无可厚非,但音乐会却是要认真筹备的事情,尤其这次演出的曲子大半直接出自团长之手,抓起训练来更加认真。宁思秦每天忙着排练和练琴,一起吃饭认识一下的事情便被推延了,虽然赵苏一直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心蹦跶着求见面,但他自己也正赶上演出季,每天也是加码练琴,事情便拖了下来。   这一拖就一直拖到了五月份。五、六月正值学生们准备考试的时间,有心思在这时候开始学琴买琴的极少,因此宁思秦和赵苏都忙得团团转,陈松茂倒是闲了不少,闲到索性每天抽出来两三个小时练一练英语,两架钢琴的拼装进度也前进了一大截。某天他难得接到一个赵苏的电话,赵苏问:“收到白师兄的请柬没?你去不去?”   “什么请柬?”陈松茂问,赵苏很惊讶:“婚礼请柬啊!他没邀请你吗?不能吧!”   陈松茂还未答话,门铃就响了——请柬就刚好在这时候被邮递员送到他手中。他和赵苏都是在C市的著名音乐院校毕业,毕业后回了家庭所在的A市发展,因此本市内的校友不算很多,联系一向比较密切。陈松茂翻了翻请柬:“去啊,当然去。要一起过去吗?”   “不用了吧,我自己过去就好。门口见?”   婚礼在周日上午,陈松茂挂断赵苏的电话,立刻又打给琴行调了个班。周日上午,他开车抵达指定酒店的时候,赵苏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面就问:“怎么,没带长发小哥一起来?请柬上不是说可以携伴侣吗?”   “别叫长发小哥了,他有名字的。宁思秦。”陈松茂说,“最近忙,我就没有问过他,而且你我的同学他应该都不认识,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你已经彻底陷入爱河了。”赵苏摇头叹息。陈松茂问:“你追那位妹子追得怎样了?”   他成功地转移了赵苏的注意力,后者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追妹子的进程——姑娘是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突然想要学钢琴,来找他指导。两人跟满脸幸福的师兄打过招呼,找到了对应的桌子坐下,赵苏突然捅他一把:“哎,那不是你的长发小——那不是宁思秦?”   陈松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相当吃惊:虽然被场内的装饰挡了半个身影,但陈松茂已经和宁思秦很熟,一眼便看出来确实是他。宁思秦手里拿着小提琴,站在场地一侧,陈松茂站起身来:“我去打个招呼。”   赵苏怎可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跟着就过去了。陈松茂过去拍拍宁思秦的肩膀,宁思秦转头看见他也大为惊讶:“你——你们来参加婚礼吗?”   “是啊,新郎是师兄。”赵苏从后面探过头来回答,“你呢?”   “我来伴奏。”宁思秦抬了抬手上的小提琴,“新娘的主意,觉得这样比婚礼进行曲更浪漫。”   “银河最近不是本来就有排练?”陈松茂担忧地皱了皱眉,“你别太累了。”   “不会的。”宁思秦抬头对他微微一笑。陈松茂指了指他和赵苏所坐的那桌——那是张角落里的桌子,目前还没坐满。“要过来坐一下吗?”   宁思秦摇摇头:“不了,婚礼马上开始,我在这边等一会儿。”   “有空了记得过去找我们啊。”赵苏笑眯眯地补充。   三个人站在原地聊了两句——陈松茂聊得是很心累,因为他需要打断赵苏时不时燃起来的八卦之魂,不过宁思秦倒是一直微微含笑,看起来没觉得受了什么冒犯。之后婚礼开始,宁思秦便中断了话题,将小提琴架上肩头。   两人后退了几步,挤到过道边,宁思秦起手拉起《爱的礼赞》,这首曲子的主旋律是反复出现的——只要稍稍加以改编,很容易实现无缝衔接的单曲循环。伴着他的演奏,一对新人缓缓走上红毯。赵苏低声感叹:“没想到白师兄穿西装还是很帅的嘛。”   “嗯。”陈松茂赞同地说,心里却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宁思秦穿西装也很帅气。   他不禁转头看了一眼正全神贯注拉琴的宁思秦,但跟着又将这个念头压了回去——结婚这件事还太远,远到现今看来几乎没有可能,陈松茂便不想在这上面多费神作无谓的考虑。   交换戒指和誓言的仪式完成后,众人回到各自桌上等候上菜,宁思秦也跟着换了曲子,拉起柴可夫斯基《四季》中的《船歌》来。赵苏不禁吐槽:“白师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热爱钢琴曲改编小提琴,看来这么多年了这个爱好一点没减啊,我赌这个谱子是他自己改的,你信不信?”   “信。”陈松茂说,“其实白师兄钢琴曲改小提琴是有很鲜明的个人特色的,你听刚才那一段,他特别喜欢用泛音。”   “对对对,白师兄就是特别喜欢用泛音,当年他改……哪首来着?《松雪草》?那个泛音用得走火入魔的,最后被老师打回来重改。”另一个当年的同学说。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回忆当时在音乐学院的往事。赵苏说:“其实我觉得这种曲子不大适合在婚礼现场演奏,你听听现场这么乱,小提琴演奏的细节基本上都被环境背景音盖过了,音质挺损失的。而且这首曲子本身还是钢琴的表现力更强些。”   “小提琴演出就是求个浪漫氛围吧,周围那一片听得比较清楚,离远了还不如用音响放呢。”一位女同学说,“你俩认识那个小提琴啊?”   “松茂的朋友。”赵苏抢先替他答了,免去陈松茂纠结是要回答朋友还是男朋友的尴尬。   “哦,他水平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曲子不太合适。”女同学说。赵苏问:“那你觉得哪首合适?”   “演奏一下《天空之城》这种的也就算了。”   他话音未落,《船歌》结束了,宁思秦真的拉起《天空之城》来,一桌人笑成一团。宁思秦换着曲子拉了一轮,待到新郎新娘敬完酒,背景音乐就换成了音响播放。过了片刻,宁思秦提着琴盒走了过来。   新郎在A市的同学本来也坐不满预留的两桌,陈松茂预先在自己身边给他留了个空座位,见他来了便抬手招呼。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陈松茂介绍:“都是我在大学时候的同学,也有学长学姐。”   “学弟呢,学弟没人权啊!”桌上的唯一一个学弟凑热闹。陈松茂连忙补上,又给大家介绍:“宁思秦,现在在银河室内乐团。”   大家正吃饭到一半,打过招呼,便继续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了。赵苏问:“你先前吃过午饭了吗?”   宁思秦笑笑:“吃过了,只是过来等结款,顺便听你们聊聊天。”   他全程也确实没怎么说话,除了偶尔跟赵苏、陈松茂聊两句之外,就一直沉默地听别人聊,其他人有时说到学校趣事时,也提及陈松茂,宁思秦便含笑挑眉看他一眼,看得陈松茂颇有点在心上人面前被揭黑历史的窘迫。渐渐地,众人大多吃饱喝足,也都放下筷子开始聊天。聊着聊着就开始八卦新娘子:“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知道白师兄怎么追到手的。”   “老白还能怎么追,死缠烂打呗,谁叫人家有才呢。”   “真的,你们绝不觉得新娘子长得有点像咱们院以前那个‘楚美人’?”一个同学忽然说。   “谁?”   “你们不记得了?就是那个楚君雅啊,咱们系的大美人,当年跟陈松茂关系特别好的那个。后来她男朋友还吃了飞醋,误以为她跟陈松茂劈了腿,气势汹汹打上门来呢。”   “是吗,还有这一段?”唯一的那位学弟好奇问,“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误会呗。”先前那同学忽然有点尴尬。陈松茂接口笑着解释:“当时我还没转行,跟她都学钢琴,平时接触多一点,结果被她男朋友误会了。不过我们俩之间的确是没什么,解释清楚之后也就罢了,没什么狗血剧情。”   学弟哦了一声,没有多问,不过在场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之所以先前那同学不详细解释,是因为详细解释下去就尴尬了:当时楚君雅的男朋友之所以轻易就相信了他们之间没什么,是因为陈松茂是个同性恋,当然不可能跟楚君雅发展什么感情。虽说陈松茂平时为人不错,性向问题大家接受是都接受了,谈起来毕竟有点不自在,向来回避这个话题。一个女同学问:“谁还跟楚君雅有联系?这几年她好像换了几次号,我都好久没跟她说过话了。”   “她在D市呢,当钢琴教师。”另一个女同学回答,“我前几天还跟她聊过微信,等等我给你她手机号。她现在好像在D市音乐学院当老师,据说新男朋友也是D音的。”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交换起了手机号。陈松茂无意间瞥了宁思秦一眼,却见他皱着眉头,脸色有点不自然,全不是刚才轻松自如的样子。他伸手在桌布下轻轻碰了一下宁思秦的手,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宁思秦勉强微笑一下:“刚刚想起下午还有点事,我就不在这边陪你们聊了,先去那边问一下结款。”   “等会儿,反正也吃完饭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陈松茂说。宁思秦犹豫一下,没有拒绝,两人便一起站了起来。另外的同学问:“这么早就走了?”   “我上午就是求着调班才过来的,早点回去,也刚好我们顺路,所以先一起走了。”陈松茂说。他跟着宁思秦去找婚礼的负责人结清了演奏费用,一起往外走,全程宁思秦格外沉默。坐到车上时,陈松茂终于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是为了楚君雅?还是D音?”   “……D音。”宁思秦说,“你不知道吗?我是D音毕业的。”   “我不知道。”陈松茂说,“你没提过。怎么,跟母校闹得不愉快?”   宁思秦抿了抿嘴:“算是吧。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有些不大愉快的事情。”   他没再说下去,但陈松茂头一次没有配合他的沉默,而是继续追问:“方便说说吗?”   “你想知道?”宁思秦问。   “跟学校同学闹过矛盾的不少,连母校都连带不愿意提的不多,我想这些事情应该对你有很大的影响,所以我想知道。”陈松茂语气缓和地说,“当然,如果你还不准备让我知道,我也可以先等一等。”   他平素为人向来温文随和,从不八卦、从不咄咄逼人,对宁思秦更是基本上百依百顺,此时没说“可以不用说”而说了“先等一等”,态度已经是摆得很分明了。宁思秦看了看他:“好……以后吧。这些事情挺复杂的,以后找个机会,我再慢慢跟你说明白。”   陈松茂点点头,发动了车:“不着急。”   “还有。”宁思秦说,“你既然现在没有查过我……以后也不要去查,好吗?有一天我会自己跟你解释。”   “好。”陈松茂答应下来。   “如果你哪天背着我自己去查了,我们就分手。”宁思秦说。   陈松茂惊讶地看看他,宁思秦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却非常坚定。他点点头,更沉稳地答应了一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埃尔加《爱的礼赞》 柴可夫斯基《船歌》 ☆、第十八章   他们照旧一道回家、一道等电梯。站在地下一层电梯门口的时候,陈松茂忽然记起一件事。他在包里翻找一下,拉开侧面一道小拉链,取出一把钥匙递给宁思秦:“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什么?”宁思秦好奇地接过来。   “我的家门钥匙。”陈松茂说,“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临时有什么事,可以自己过来。”   “不怕我卷款潜逃?”宁思秦开玩笑地问,接过钥匙,往自己的钥匙环中穿进去,“还是你有向亲密朋友发放家门钥匙的爱好?这太危险了一点吧。”   “以前这把钥匙是赵苏的。”陈松茂说,“今天我从他那边拿回来了,就只有你和我父母有这儿的钥匙。我父母现在在外地工作,估计这一年都回不来的。”   “你为了我把赵苏的钥匙收回来?”宁思秦十分惊讶,抬眼看他,“他不伤心吗?”   “我事先就跟他解释过,他今天没抱怨什么,我想他能理解。”陈松茂说,“之前我给他家中钥匙,一是因为我们认识多年,不需要防备他,二是因为假使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了屋,我突然撞上他也不会有任何的不满或尴尬,但你和赵苏不熟,互相撞见,大约不太好。如果你们两个人只有一个能有我家钥匙,可以随时自由出入这里,我希望、我也觉得应该是你拥有这种特权。”   宁思秦停下手中动作,深深凝视他,眼中情绪复杂难名,可惜几秒之后,电梯叮的一声响,打破了两人的眼神交流。宁思秦一边继续将钥匙串上去一边踏进电梯:“可惜我唯一一把备用钥匙还存在表姐家。”   “我不是想问你要你家钥匙的意思。”陈松茂说。   “我知道。”宁思秦抬眼对他笑,“但我突然发现,我也很愿意把我家的钥匙给你。”   -   在婚礼上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陈松茂虽然从此将这件事惦记在心里,也不会时时提醒;而宁思秦几个小时之后就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转天陈松茂值了上午在琴行的班,中午去接宁思秦——银河室内乐团的训练场地就在旁边大学的音乐学院,离他上班的地方不算太远。自打他帮郑子均调琴那次之后,陈松茂跟银河的团员渐渐地都混了个脸熟,他到的时候,还是个学生的助理姑娘魏晓蓉远远地就看见他,跟他打了个招呼:“陈老师先等一会儿?这曲子还有半遍。”说着她吐了吐舌头,“希望剩下的部分不要有人出什么错,不然团长又要加练了。”   还好,后半部分曲子没出什么差错,十二点过一刻的时候里面传来团员们交谈、收拾东西的声音。陈松茂推门走进去,靠门的大提琴成员首先看见他,吹起口哨来:“宁思秦!你男朋友又过来接你了!”   “快点快点,把你男朋友领走,别在这儿放闪光弹了。”第一小提琴首席,先前陈松茂曾见过的一位长发姑娘戴芳荃也跟着开玩笑。宁思秦笑笑,拎着琴朝他走过来:“今天这么早?”   “没什么客人。”陈松茂说,伸手去接他的琴盒。宁思秦收了收手,没有让他接到,另一只手反而伸入口袋,掏了什么东西出来拍在他伸出的手心中:一把钥匙、一张折了四折的演奏会门票。   “我记得周五你向来不安排工作的。”宁思秦说,“去不去听?”   陈松茂笑着收起手指,握住手心里尚带着体温的钥匙和门票:“当然去。”   -   周五晚上的演奏会在市剧院的音乐厅,算是暑期更正式、规模更大的演出的一个小前奏。与商演不同,这次的曲子都是十分正经,有很高艺术性也有一定难度的曲目,乐团的演奏也极出色,陈松茂注意到一向喜欢在演奏时披着头发的宁思秦甚至专程将头发扎了起来,以免散落的碎发万一影响演奏效果。   一场演奏结束,掌声雷动。尤其是对于陈松茂来说,他的男朋友就在台上,演奏效果加成十倍,听完了返场曲目立刻跑去后台。他刚进门,宁思秦便瞥见他了,笑笑地走过来:“效果怎么样?”   “太棒了!”陈松茂说,他激动得眼睛发亮,更多的赞美之辞竟一时想不出来,“你们的演奏太出色了。”   “就这样啊……”宁思秦拖长声音,有点像是抱怨,但眼睛里分明闪着狡黠的笑意,“就口头上随便夸两句而已?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吗?”   陈松茂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搂住他就吻了下去。宁思秦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具有行动力,发出了一点惊讶的小小声音,但却没有进一步的推拒,而是很快就主动仰起头来,启开双唇回应。   他们站的位置靠着门,多少有点受到屋内杂物的遮挡,再加上乐团成员全是年轻人,下台后兴奋于这场成功的演出,嘁嘁喳喳聊成一片,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片刻后,第一小提琴首席戴芳荃走过来时,两人已经分开了。戴芳荃看看他俩,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过于暧昧的气氛,不过没有点破:“我们打算去聚一下,庆功宴,陈老师要不要一起去?团费出钱。”   “我又追你们团的团员,又贪污你们团的团费,不太好吧。”陈松茂笑道。   “哎呀陈老师你算家属!一起去吧陈老师,要不是你我们团差点就在一技校砸了招牌了。”   陈松茂看宁思秦一眼,见宁思秦也点头,便答应了:“好。”   -   ……这就是为何他在已经过了自己睡觉时间的时候,架着一个半醉的宁思秦等电梯。   陈松茂因为要开车回家,早早就拒绝了劝酒。但银河里一群年轻人,几乎大部分没到三十岁,都比他自己要年轻,闹起来了哪里拦得住,后来大家都喝了点酒,就更加闹疯了。宁思秦为陈松茂挡了不少酒,也幸好他酒量不错,酒品更加好,虽说喝醉,自己走路还是能做到的,不吵不闹,也不发酒疯,相当安静乖巧地趴在陈松茂肩头,呼吸的气流带着酒意,将陈松茂的颈侧耳根烫红了一片。有几次宁思秦的呼吸实在太灼热,陈松茂甚至忍不住探手去摸摸他的额头,看是否发烧了。宁思秦顺从地任他摸,仰起头来对他笑,眼尾微红,醉意朦胧,眼波流转。   等电梯的几十秒硬生生在感觉里被拖长成几十分钟那么长久。待到电梯终于来了,陈松茂步入电梯,略略犹豫,最终没按下8楼,而是按下了11楼——虽说他现在是有宁思秦家门钥匙了,但他的确不知道宁思秦的酒量如何,也不知道他现在这个表现,是醉得轻还是重,更不知道他是否第二天会有头痛之类的宿醉后遗症。将他一个人送回家,陈松茂有些不放心。   他掏了钥匙开门,将宁思秦扶到沙发上:“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你家,拿几件换洗的衣服来。”   宁思秦被他放下来的时候手臂从他肩上一路滑落,途中顺势拽住了他的手,眼下便拉着不放了。陈松茂挣了挣,居然没有挣动,只得坐到他旁边哄他:“我就下去一趟,拿了衣服马上就上来。你平日穿什么睡衣?”   “穿你的。”宁思秦模模糊糊地回答,对着他一笑。   看起来他还保留了几分神智——这是提出了一个让陈松茂不必下楼的解决方案来。但是这个回答……陈松茂还宁可他已经完全迷糊了的好!这回答连着他的提问,真的是怎么听都不对劲。他用尽了人生的前三十年培养出来的毅力,才忍心慢慢将自己的手从宁思秦手中掰下来:“那我看你床边放着什么就拿什么了啊。坐在这儿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宁思秦有点不情愿似的嗯了一声,尾音绵软近乎撒娇,简直像只猫。陈松茂落荒而逃,甚至都没有等电梯,从楼梯直接冲下了三楼。他翻了翻宁思秦的衣橱,拿了一套衣服,又一步两级跑上楼来。   他上楼的时候宁思秦的确乖乖坐在沙发上。陈松茂松一口气,将衣服先放去卧室,再来扶宁思秦的时候发现他这口气松得早了——宁思秦确实坐着没动,但他衬衫的扣子已经全解开了,露出里面微微带着薄汗的身躯来。宁思秦身手出众,身材亦保持得极好,胸肌腹肌被客厅的灯光勾勒得明暗分明,越发显白,几乎如古希腊大理石雕塑一般。陈松茂勉强忍着将衬衫前襟拉了拉,给他掩上,然而接着想到要帮他洗澡,又头痛起来。   他架着宁思秦往浴室走,到了浴室,将他放在里面的木凳子上,犹豫一下:“你可以自己脱衣洗澡吗?我就在门外等着。”   宁思秦抬头,眼角一挑:“不可以。”   陈松茂完全分辨不出来这句话到底是不是他故意的。他叹了口气:“真的不行?”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去拢宁思秦的头发——他的马尾已经松松散散,好几缕碎发随意地落到肩上,有一缕甚至粘到脸侧,陈松茂便想给他重新扎一扎:他没有什么留长发的经验和知识,但也大约知道湿着头发睡可能会头痛。但他伸出手去,刚刚触到那缕头发,宁思秦忽然偏转头来,一张口,竟将他的手指含住了。   陈松茂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抽回手指,宁思秦却忽地一张口,直接将他的手指整个含到指根。他一边抬起头来轻轻地、仿佛含着笑意地瞥了陈松茂一眼,一边用舌头从指根慢慢地一口气舔到了指尖。   -   陈松茂何止瞬间硬了,简直差点瞬间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以陈松茂这德性(雾),下一章他们能上床吗? ☆、第十九章   有那么一秒钟,他确信宁思秦绝对是故意的——他恨不得直接将宁思秦一把捞起来,直接捞去卧室床上。但冲动只是一瞬的,陈松茂顿了一顿,硬生生是用毅力和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冲动,将手指抽了回来,宁思秦一直含着他的手指不放,抽出来时带出“啵”一声轻响。陈松茂深呼吸了两下,勉强移开目光站起身来:“你……你先洗着。我出去一下。”   他这两句话说得气息都不连贯了。宁思秦软声问:“你要出去?”   他尾声像小勾子一样,轻轻地挑了一下,这绝对是故意的——陈松茂简直要疯了。他生怕自己当真克制不住,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在后退了:“不行,我……你……你喝醉了。你现在不清醒。我不能……我先出去了。”   他胡言乱语地退出浴室,砰地关上了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大步在屋里转了两圈,拿起空调遥控器来将温度调低了两度,片刻后怕宁思秦出来受凉,又调了回去。他放下遥控器,又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终走进另一间小浴室,自里面反锁了门,将头抵在凉凉的玻璃镜面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   陈松茂在浴室里解决了个人问题,用凉水洗了把脸,待状态稍微稳定一些才走了出来。宁思秦片刻后也开了门,看起来还是不大清醒,换过了衣服,长发不断往下滴水,滴得衣服上斑斑水迹。陈松茂赶紧快步上前给他肩膀上围了条毛巾,又翻出电吹风来。宁思秦双手交叉,手肘撑着洗手台面,向前半趴在洗手台上,任由陈松茂给他擦头发吹头发。陈松茂边吹头发边问:“头疼吗?”   有些人酒醉后听见电吹风这种嗡嗡的噪音就会头疼,比如陈松茂一位堂哥。宁思秦摇了摇头,困了似的将头垂下去。陈松茂看了一眼浴室里的钟表,十一点都过了。平时他早就已经犯困,但刚才被宁思秦刺激了一下,他此刻倒是不怎么有困意。   他吹干了头发,将宁思秦半扶半抱出了浴室,犹豫一下,将他抱去了主卧——客房的空调正对着床,开了太冷、关了又热,陈松茂恐怕宁思秦醉酒不会自己盖被子。他将空调往上调了一度,把人放在床上,宁思秦眼睛都不睁开,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陈松茂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吻嘴唇他真怕自己把持不住,“晚安。”   宁思秦软声“嗯”了一声,“晚安。”   -   第二天他的值班在下午和晚上,于是陈松茂允许自己多睡了半小时。七点钟他起床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陈松茂走出房间洗漱的时候,听见厨房里传来微波炉叮的一声,他洗漱完走进厨房,果然宁思秦已经站在流理台前,往两个牛奶泡了麦片的碗里撒葡萄干蓝莓干,撒得上面五颜六色的。听见他进屋来,宁思秦扭头一笑:“醒了?昨天几点睡的,没太晚吧?”   陈松茂打量一下他,见他除了脸色稍微憔悴一些,别的似乎都还好。宁思秦仿佛猜出他的意思,自己笑了笑:“我没什么宿醉后遗症,最多一点点很轻微的头疼而已。”   他说着,把其中一碗麦片往陈松茂的方向推了推,陈松茂顺手拉过来,立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最上面被很小心地铺了一层五彩缤纷的干果,只留下一溜牛奶,勾勒出一个心形来,也不知道宁思秦是怎么摆出来的。   明明醉酒的人是宁思秦,陈松茂此刻反而感到自己有点飘飘然站不太稳:“你这让我怎么舍得下勺子。”   “这有什么,随手一摆而已。”宁思秦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记得你今天上午不用上班?”   陈松茂点了点头,和他一起端碗在餐桌边坐下。他不用上班,宁思秦也不必排练——他们演出完之后总会放一天假不必去排练,因此上午两个人都是颇为空闲的。他用勺尖在碗里沿着那颗不太规则的心形搅了两圈,不太舍得下手,旁边宁思秦忽然探身过来,一勺子挖了几颗葡萄干过去。   碗里的图形顿时被破坏了。陈松茂啊了一声,有点心疼:“以后你要负责给我重摆啊。”   “摆多少个都行。”宁思秦含着葡萄干笑道,不防陈松茂忽地伸手过去,也在他碗里偷了一勺葡萄干来。宁思秦叫了一声,伸勺子开玩笑地去抽他手,将几滴牛奶溅到餐桌上。   毕竟两人没有那样幼稚,最终没在早饭桌上打闹起来,随便开了一下玩笑也就作罢了。宁思秦不知是否因为宿醉,这天吃得格外慢,陈松茂先吃完早饭,去将碗洗了,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宁思秦舀起碗里的最后一勺牛奶,当着他的面慢慢伸出舌头舔掉,舌头绕着金属勺子勺面勺背打了个转,嘴边还占着一点奶渍。   陈松茂呼吸一沉。他走上前去,直接伸手夺下勺子,倾身吻了上去。宁思秦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交换了一个牛奶味儿的吻,分开之后,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冲陈松茂眨眨眼,什么话都没说,然而一个眼神足以胜过千言万语。陈松茂低声问:“头疼吗?还有什么不舒服没有?”   “那些都无关紧要。”宁思秦一挺腰,从椅子上撑了起来,双手搂着陈松茂的脖子,就着他弯身的姿势将自己勾成一个类似乎向背后下腰的弧形,身体紧贴着他。虽然隔着衣服,双方却都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挺立,“你真的还能忍?”   “不能。”陈松茂承认,一伸手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宁思秦笑着惊叫一声,但却没有阻止。他身上全是肌肉,虽然看起来身材瘦削,其实很沉。但陈松茂也是当年搬钢琴练出来的力气,稳稳地将他抱到了卧室,两个人一同倒在了床上。   “我还以为,你昨天晚上就要忍不住了。”宁思秦一边说着,两只手已经伸入了他的T恤衫内。   “昨天晚上你还醉着,都没有完全的清醒判断,我怎么能……随便这么做。”陈松茂说,“何况,我没有太多经验,你醉着,我怕伤到你。”   “那现在呢?”宁思秦笑着问,双手已经向下滑到了他的拉链位置。   “现在……”陈松茂说着,双手也往下滑去,“……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   下午陈松茂去琴行上班时,特意穿了件衬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个。周六下午客人略多一些,不过也都在店内导购应付得来的范围,倒不需要陈松茂也去接待,他就在店后面调一调乐器。过了一阵子,方子薇踩着半高跟蹬蹬蹬地走过来,卷起一册乐理教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   陈松茂向她示意一下手上抱着的吉他,方子薇翻个白眼:“得了吧,这一把吉他调了得有半小时了,还没调好?别梦游了。”   陈松茂心思确实不在调琴上,被她说破,歉意地点点头:“抱歉薇姐,我努力收收心。”   方子薇打量他一下:“你没事吧?要是身体不舒服什么的,干脆请个假。没事的话别上班摸鱼,不然换你踩高跟鞋去店里站一下午!”   “没有,抱歉抱歉,薇姐辛苦了。”陈松茂连忙道歉。方子薇轻轻地又敲打他一下,转身离开了。陈松茂将心思放回到琴上,努力将关于宁思秦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然而春宵一度,浓情缱绻,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不去想的?严格说来,宁思秦算是陈松茂第一个动了心的人,亦是第一个深爱难以自拔之人,又恰好宁思秦居然也同他两情相悦。他下午居然还来上班,已经算是极有自控力了。   陈松茂虽然平素冷静,毕竟身非木石,到底没能压抑住自己一整个上班时间都在走神。不过,凭着过硬的基本功和调琴能力,他还是成功把调琴的时间和质量控制在了平日的水准。方子薇看他这个神思不属的样子,也没敢安排他出去接待客人,就任他在店后调乐器,调完了乐器就摸鱼。陈松茂打开微信,收到一小段语音——宁思秦给他拉了一段《爱的礼赞》。   他不禁微微一笑,回了一个爱心的表情。不过,看见宁思秦的消息,倒是让他忽然想起一件先前被忽略过去的事情。陈松茂打开浏览器,查了一下,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   “您好,这里是A市疾控中心。”对方说道。    ☆、第二十章   进入六月份,A市天气已经炎热了起来。难得有一个周三晚上下了场雨,凉快许多,陈松茂一早醒来,看见屋内窗户已经全部打开来通风,宁思秦每天比他早起半小时,已经出门晨练去了。   自从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便不定时地开始同居,才不过短短一周半,两人的家里各个角落已经到处都是属于对方的东西:书本、衣物、充电器、宁思秦恶作剧似的拿过来的种种色彩鲜艳可爱的毛绒玩具。有时候晚上时间晚了,宁思秦索性便留宿他家。陈松茂对着敞开的窗户笑了一笑,洗漱做饭。   蔬菜瘦肉粥熬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门响了一声。跟着宁思秦走进厨房,将几个塑料袋放在地上:“顺路去买了菜。你喜欢吃茄子吗?以前没见你做过。”   “我什么都吃,甚至包括香菜。”陈松茂说,“没有我爸做不好吃的菜。”   “太过分了啊,禁止这样秀优越感。”宁思秦笑说,一边抬起头来把头发重又拢了一拢。他额前碎发往下滴着汗,双臂双腿流畅的肌肉上蒙着一层汗水,闪闪发亮,荷尔蒙爆表。陈松茂拿起流理台上备着的毛巾递给他:“先去洗个澡,早饭马上就好了。”   “今天路上尽是水,只跑了半程,我去阳台打一套拳。”宁思秦接过毛巾,“早做好了的话你可以先吃。”   “你明知道我会等你,还占这个口头便宜。”陈松茂微微一笑,过去跟他短暂地接了个吻。宁思秦冲他眨眨眼,转身离开了。   粥熬好时,宁思秦果然还没练完。陈松茂走到阳台,抱臂倚在阳台门上看他将半套不知道叫什么的拳法打得虎虎生风,一举手一抬足都带着锋锐迫人的威势——也是奇了,平日里他拉琴时、说笑时清秀文雅,极难看出这般锋锐感,陈松茂还很少见到两种气场能切换得如此悬殊,而且都有各自不同的美的人。   ——而这是我的爱人。他微笑着想,心中满溢骄傲之情。   -   宁思秦打完拳、冲了澡他们才一起吃饭。饭后,宁思秦洗碗。陈松茂先出了厨房,待宁思秦出来时,他已经坐在沙发上,挥手示意宁思秦坐过来,把几张打印纸递给他。宁思秦不在意地随手接过来,只瞥了一眼,脸色倏然难看起来。   那是A市疾控中心出具的HIV抗体检验单。   他往下翻了翻,两三张纸都是类似的性病化验结果。陈松茂及时开口:“这不是针对你。HIV性生活传染,需要隔一段时间才能查出来,性经验结束后立即去查是无法查到的。我不是怀疑你。”   宁思秦的脸色这才微微回转来一点。他抬眼沉默地看着陈松茂,陈松茂继续解释道:“我给你看这个,只是因为现在我们既然建立起了比较稳定的……性生活,我想我有义务让你看一下这份报告,向你证实一下我自己没有问题。只是因为我前一次做这种检验已经是三年前了,所以现在重新做一次,没有别的意思。”   随着他解释,宁思秦的神色也逐渐缓和下来,他翻了翻全是阴性的检验单,沉默了片刻,问:“你想看我的检验单吗?”   “……坦白来说,想。”陈松茂回答,“但我只是认为这是必要的告知程序,我知道很多人跟我的想法和做法不一样。如果你没有做过,我也相信你,不必特意去做。”   “我一年前做过。”宁思秦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这一年内没有过和其他人的性生活,所以结果应该还是不变的。如果你想看,跟我下楼去取。”   他说着已经走到门口,伸手去转门把手。陈松茂在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问:“你不开心吗?”   “这有什么关系?”宁思秦说着半转过身来,表情有点无奈,“你就是这种人,我不开心,也不可能改变你的性格。”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种人,而且我不愿意在你面前伪装什么,所以才会这样做。”陈松茂说,“但并不是说我非得采取这种方式不可。我认为这是双方的信任基础,但也许很多人觉得这是不信任的一种表示,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如果你会因此不开心,我们可以商量,换一种做法。”   宁思秦沉默一秒:“我也没有更好的做法。”他说着,压下了门把手,“别担心,我没有很生气。”   他之后的确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很生气的样子,只是带着陈松茂在书橱的一个柜子中翻出HIV检查单。陈松茂短暂的一瞥发现检查单不止一份——下面还压着有好几张的样子,日期似乎是隔了半年。但他没说,也没问,只是沉默地看过,将单子递还给宁思秦。   那之后宁思秦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下,举止又一如平常了。倒是陈松茂仍旧隐隐觉得他有点不开心似的,不由生出来点愧疚。宁思秦收了检查单,就去了琴房:“你先上去吧,我要练琴了。”   “你可以上来练。”陈松茂说,“我的工作室也是隔音的。”   “我在旁边练习,不会影响你调琴吗?”宁思秦挑眉问。   “……会的。”陈松茂说,“我不想受干扰,可是更不想离开你。”   宁思秦倒笑了,凑上前亲了亲他:“我真没有生气。”   “那你是为了什么不开心?”陈松茂问,“还是你现在没准备好跟我说的事情吗?”   “是吧。”宁思秦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情太复杂……”   “有什么是我最好不要提的吗?”陈松茂问,“像是HIV检验之类?”   “不,跟你今天的要求真的没关系。”宁思秦又笑了,哄他似的再亲了亲他的手背,“上去吧。”   “你还是可以上楼来。”陈松茂说,“我把今天的工作进度调一下,今天只安弦,不调音。你不嫌我吵就行。”   “我很嫌你吵啊。”宁思秦笑着瞥他一眼,“不过为了你做的饭还是可以忍一忍的。走吧,上楼去。”   -   但第二天早上,宁思秦上楼来吃早饭时,却又比平时沉默一些。陈松茂开始以为他还有点生气,后来逐渐觉得他似乎更像是有点无精打采。吃过饭,他主动站起来收拾了碗筷,顺带抬手贴了一下宁思秦的额头:“怎么了,没睡醒?”   “是觉得没睡醒。”宁思秦揉了揉眼睛,“等排练起来大概就好了。”   但中午陈松茂去排练场所接他时,宁思秦显得更加没有精神了,脸色比平时白了一些,双颊却泛着红色,脚步都有一点虚。陈松茂见了就皱起眉头,紧步上前,一只手接过琴盒,一只手就去贴他的额头,已经显然地比平时热了。   “大概是昨晚睡觉的时候不记得关窗。”宁思秦倒反过来安慰他,“这种偶尔发一下低烧的情况我以前也有,不会很久,吃一次药出了汗就好。”   陈松茂终归是不放心,直接把他拎到自己家来,塞上体温计,下楼去翻出宁思秦常用的药。他再上楼时,宁思秦已经换了衣服钻进被子了。他发烧时的反应倒和喝醉的反应有点像,比平时更乖更安静,时不时眯起眼睛冲陈松茂微微笑一下,整个人仿佛都柔软下来。陈松茂喂他吃了药,拉起窗帘,只留一条缝隙,拿了本书借着缝隙里漏出来的一束光线读书。   宁思秦一直睡到了傍晚,陈松茂暂时离开房间去做晚饭,熬上粥回来发现他已经醒了,正掀开薄被坐起身来。他过去贴了贴宁思秦的额头,摸到满手的汗,感觉倒是不热了。宁思秦病中乖巧到夸张——他身上的睡衣都已经被汗湿透了,居然也能忍着不掀开被子。   “已经好很多了,一般来说明天就能全好。”宁思秦说,陈松茂递给他体温计,看他塞到腋下:“等一下喝点粥?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们两人身体都很不错,陈松茂自己偶发点感冒咳嗽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吃两天药能自愈的程度,宁思秦更是跟他认识之后第一次生病,他自然十分心疼。宁思秦偏了偏头:“我想洗头发。”   “刚退了烧,你就洗头发?”陈松茂有点无奈。   “用吹风机吹干,没关系的。”宁思秦抬头,在昏暗的室内仍能看清眼眸闪闪发亮,“子筠……”   陈松茂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他的撒娇征服了,“好吧,先吃饭。”   吃过饭,他就去了浴室。宁思秦慢吞吞地找出一套衣服,跟过去的时候,看见陈松茂已经将浴缸里放好了热水——说是浴缸,其实由于浴室面积,并不很大,称为浴桶更恰当些。宁思秦坐了进去,只有肩膀以上露出在水面上。陈松茂一边脱掉自己的外衣,一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下去一点,头倚过来。”   宁思秦往下沉了一点,于是整个身体都淹在水中了。陈松茂脱掉外衣,站在浴桶边,拿过淋浴喷头来给他冲头发。宁思秦伸手过来接:“我哪里有这么娇气。”   “你当然没有。”陈松茂说,将喷头举高到他够不到的地方,另一只手揉了揉他已经打湿的头发,“我想这么照顾你。”   宁思秦开玩笑地伸手够了两下:“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只有对你。”陈松茂说,“我喜欢你啊。”   宁思秦沉默一下,笑着放下手抹了把脸:“怎么感觉确定关系之后随时都能被你告白一次。你怎么就能做到的这么直白?”   陈松茂淡淡一笑:“以前吃过不肯坦白的亏,自然就记住教训了。”   “我能问吗?”宁思秦问,将手缩回了热水里。   “能啊。”陈松茂说,“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不许笑话——让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讲。”    ☆、第二十一章   宁思秦将头向后仰靠在浴桶边沿,已经半闭上了眼睛。陈松茂一边挤洗发水,一边琢磨着措辞:“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爸得了房子,我妈得了几乎剩余的全部财产。后来很多年我一直住在外祖父母家,上小学、学琴都是上的那附近的学校。我大概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妈认识了我现在的继父,很快就结了婚,我继父——现在我已经管他叫爸爸了——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承诺把我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我一开始对他还挺有好感,也没反对过什么。   “但等他们结婚,事情就不一样了。我妈搬去了他的房子里住,而我因为上学方便的原因,仍旧住在外祖父母家。当然,现在看来理由是很明白的,但是小孩子当时太敏感,想得又多,觉得就好像他们一结婚,我就被我妈抛弃了似的。但是我那时候内向,又嘴硬,死撑着不肯承认,好像承认了就是跟继父低头了似的,所以每次他们问我,我都咬牙说外祖父母家很好,我不想跟他们住。”   “很难想象你有内向、害羞、嘴硬的时候。”宁思秦轻声说。   “是啊,后来改变了很多。”陈松茂揉搓着他的发梢说,“总之,我打死也不肯示弱,一口咬定我喜欢住在外祖父母家,我妈怕伤害老人家的感情,又怕环境改变会引起我反感,不支持她的新婚姻,也很少主动开口劝说我搬过去住。就这样僵持了大概半年,终于有一天,矛盾爆发了。   “爆发的具体过程我就不细讲了,小事,只是导/火/索,但当时我跟继父吵得特别凶,我妈站在两个人之间急得不知道怎么好,忽然一声不吭就昏倒了。”   宁思秦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陈松茂立刻接下去:“她没事,只是低血糖加上突然的情绪激动。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不再吵了。后来继父找到我,长谈了好久,他是个智商情商都很高的人,很会看人也很会说话,想方设法让我把真实感受都说了出来,最后也认真向我道歉,说他其实隐约察觉过一些细微征兆,但不该因为身份尴尬就拖着不跟我详谈。   “读完小学我就搬去一起住了,那之后继父一直格外关心我,总能想办法劝我坦诚内心的想法,他也是个很开明的人,从来不会随便评判我什么。我没有他的情商那么高,纵使努力做到细心,很多时候也不能像他一样为人处世都如鱼得水,他就教我这样的话,最好真诚坦白,努力寻求有效沟通。”陈松茂说着笑了笑,“很管用,所以我就一直坚持了下来。不过这样而已。”   “真诚坦白。”宁思秦轻声说,“你继父那时候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他不知道。”陈松茂承认,“但我觉得这不是问题。真诚坦白不意味着要将自己所有背景细节公开给别人,有选择地隐瞒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许有它的坏处吧,但是我坚持了这么多年,这种风格带给我的好处是远大于缺陷的。”   宁思秦似乎叹了一口气,不过在淋浴头的水声中陈松茂没有听得很分明:“你继父真好。”   “我也觉得。”陈松茂笑了笑,“后来我们非常亲密,甚至我跟着他改了姓。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醒醒,别在这里睡着了。”   “没有。”宁思秦说,但是声音模模糊糊的,听得出来已经有点犯困了。陈松茂为了让他清醒点,问:“给我讲讲你的父母?”   “我爸是文具公司的经理,我妈是大学音乐教授。”宁思秦隔了一会儿才说,好像已经半睡半醒了,“没有什么好讲的……我打小家庭生活相当稳定,没什么值得讲的经历。”   陈松茂把他捞出来,擦头发、穿衣服,宁思秦基本上是挂在他身上完成的。陈松茂用毛巾擦了擦他的长发,带他躺到床上去用吹风机慢慢吹干的时候,宁思秦已经快睡着了。陈松茂心疼他没精神,又担心他湿着头发睡着了或许对身体不好,继续问:“真的没值得讲的经历给我讲讲吗?什么都行,小事也好。”   宁思秦模糊地“嗯——”了一声,想了半天。陈松茂唯恐他想着想着又睡着了,提示他:“你怎么身手这样好?”   宁思秦似乎短暂地清醒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他一眼:“黑道世家。你不知道吗?三岁开始提刀砍人,练出来的。”   陈松茂无语了整整三秒钟:“……真的?”   “假的。”宁思秦说,噗嗤一笑。陈松茂愈发无语。宁思秦闭着眼懒洋洋地说:“跟我外祖父学的,他以前是军人。”   “从小开始学吗?”   “六七岁的时候吧……”   “都学什么?像电影里那样扎马步么?”   “扎马步是基本功……还有俯卧撑什么的……”宁思秦慢吞吞地说,“之后从太极拳教起……”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慢慢低下去了,看来发烧的影响多少还没有退。陈松茂追问:“还有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吗?……跟同学吵架打架之类的也行?”   “有……不能跟你说……”   “为什么不能?”陈松茂随口问。吹风机嗡嗡响的单调声音本来就有点催眠效果,而且宁思秦的困意十分有传染力,带得他都有点困了。   “说了……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宁思秦说。   这话说得陈松茂猛然一醒,困意都消失了。但他看宁思秦这个半睡半醒的状态,又拿不准主意,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当真:“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会的。”宁思秦说,嘴角轻轻往下撇了撇,露出一点近乎伤感的神情。陈松茂手里托着他半干的头发,倒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我肯定会喜欢你的,只要你不说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宁思秦摇了摇头,之后没再出声,陈松茂将他头发彻底吹干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倒是陈松茂自己因为这句话,晚上好久没能合眼。   第二天宁思秦果然再度活蹦乱跳,陈松茂顺路送他去地铁站的路上,忍不住还是问他:“昨天晚上你半睡半醒的时候跟我聊天,你还记得吗?”   宁思秦偏头想了想,摇头:“我只记得你给我洗头的时候聊到你继父,后面就跟做梦一样,隐约有点感觉,但是记不起来了。”   “我怕你在浴桶里就睡着了,问你有什么事情值得跟我讲讲。”陈松茂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你说有件事情说了我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有吗?”宁思秦微微皱眉,面露疑惑,他似乎是努力地想了很久:“我不记得了。当时我差不多已经在做梦,可能就是‘山鸡肉松包超好吃’之类的大秘密吧。”   -   如果说这是他们感情中的一层阴影的前兆,陈松茂此时并没有意识到。但宁思秦种种遮遮掩掩和不自然的态度,确实是始终记在他心中。两人朝夕相处,他逐渐发现宁思秦从来不提起自己的母校D市音乐学院,他的朋友圈里也从来没有同校的校友或老师,唯一一个大学期间的老师就只有那位夏教授——全盘放弃大学时代的人脉,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甚至后来,他更是无意间听到郑君说起,宁思秦原本家就住在D市,如今却远离家乡来到A市发展——A市和D市都是一线城市,要说是找机会拼搏,也并不至于如此。   但宁思秦对此事近乎讳莫如深,陈松茂试探几次,觉得他还是并未准备好,也就一直闭口不言。何况,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宁思秦除了这一点谜题之外,其他地方在他眼中简直完美。正式确立关系一年来,他们甚至只吵过两次架——每次冷战期不超过十二小时,感谢陈松茂超乎常人的坦诚。而且,每次吵架过后,宁思秦在床上总是……特别的不可描述,所以这两次小小的不愉快都不能算是不愉快了。   认识宁思秦第二年的秋天,陈松茂又一次跟赵苏约在雅韵咖啡馆。如今两人已经只差互相见过家长——这也只不过是由于他们的父母目前都不在本市。宁思秦早向他介绍过,原来雅韵的女店主正是他的舅家表姐。此后陈松茂每次单独约人,常常约在雅韵,仿佛算是给宁思秦的一种报备。   这日他和赵苏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许久不见,出来一起闲聊片刻。聊着聊着,陈松茂忽道:“我记得你上次说有位朋友做了室内设计师?能介绍他来我家看看吗?”   “你要看什么?”赵苏很感兴趣地问,“终于要改改你家那个性冷淡的画风了吗?”   陈松茂想想自己现在满屋里堆的毛绒玩具和小艺术品,不禁失笑:“不,我家现在一点都不性冷淡了。是这样,昨天我刚听说邻居家急着用钱,要把房子卖掉。我想找人去看看,两家相邻的墙是不是承重墙,能不能打通。”   “如果能打通,你就要把它买下来打通?”赵苏意外地看着他,“你每月还背着五六千的房贷吧!”   “如果能打通,我打算和思秦商量一下,我们共同出存款,应当能凑够三分之一,从父母那边再借三分之二,然后每月相当于再给他们还贷款就是了。”陈松茂说,“如果思秦同意,他现在的房子或者出租、或者卖掉,钱就凑够了。而且,邻居现在急用钱,要求的是一次付清全款,满足这个要求的人应当不算多,我们筹钱的时间还是够的。”   “你这是……”赵苏摇摇头,“你这是认真跟他同居……不,你俩现在已经算半同居了吧。你这是在考虑跟他过一辈子啊!”   “你至于这样惊讶吗?”这回倒轮到陈松茂略微有点惊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随便对待感情。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一直在认真考虑和他共度后半生,我一开始就希望能够如此。”   “我是知道,但你是不是太急了?”赵苏皱眉问,“你跟他也才认识了两年吧,正式交往也就,多久,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还不够?要了解一个人,一个月就足够了。”陈松茂严肃道,“你不赞成,小苏?为什么?我记得你明明对思秦的观感很不错。”   “这话不该我来说……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赵苏苦恼道,“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算了算了,越听越像是我在挑拨你俩关系。但是松茂,你真的多考虑考虑的好。”   “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陈松茂说,手肘放在桌面上,倾身向前,“你我十几年朋友了,我难道还会误会你?我知道你不是随便挑拨关系的人。如果你对思秦有什么误会,跟我说了,或许我还可以帮忙解开。”   “我倒希望是误会了。”赵苏苦笑,以手扶额吐了一口气,“好吧。你知道我们乐团上个月刚去了D市,然后你记得去年还是前年,我们不是听说‘楚美人’——楚君雅在D音当老师吗?既然去D市,我就联系了她,想着老同学顺便聚一聚。”   楚君雅和赵苏也都是学钢琴,当年也是同班同学,关系还不坏。陈松茂点了点头,赵苏继续道:“我和她,还有她在D音的几个同事顺便聚了聚。她说了一些关于宁思秦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陈松茂心脏不受控制地倏然狂跳。他知道宁思秦对D音的往事向来绝口不提,他也向来遵守承诺,从不主动去探听他的过往,甚至朋友聊天聊到D市音乐学院,他也会刻意地避开话题。但他毕竟惦念许久,此时赵苏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实在是无法压抑住好奇心。   ——这也并不算他主动探听,而是赵苏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说起。况且,赵苏和宁思秦都是他除却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之一,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算是他的家人了。他也实在不希望,这两个人之间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解。   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陈松茂到底还是脱口问出:“说了什么?”   “事先说明,下面我说的话,绝大部分都是转述,甚至有一些就是原话。松茂你听了,不能冲我发脾气。”赵苏说,但是根本就没等他答应就滔滔不绝地继续,“说起来也是我不应该,在席上我无意间提了一句你有了男朋友,楚君雅好奇,就问是谁。当时大家都喝了点酒,我一时嘴快,就把宁思秦的名字说了出来。登时全场人的脸色全变了。有个D音毕业留校的老师说,宁思秦在他们当时那一届,甚至在往上往下数的两届里,都是……”   他犹豫了一下,才吐出这个词,“……都是臭名昭著。”   “赵苏!”陈松茂情不自禁地抬高了声音厉声说道,紧跟着自己意识到,勉强放缓了语气,“如果后面都是这种诬陷诋毁思秦的话,你就不必说了。”   “卧槽,我是这种人吗?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赵苏似乎也有点生气,瞪着他反问,“我八卦没错,我什么时候随便传过谣了!松茂你自己已经选了要听,那你就得听完,否则还真成了我挑拨你们感情了。”   陈松茂深呼吸一下,对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没有说话。赵苏继续道:“我当然也知道你当年被诬陷的事情,当时就反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是他跟你的状况不一样。你当时只是被少数几个人造谣而已,宁思秦真的是……一整个学院,一整级学生都知道他的名声。他们说他当时明明是同性恋,却跟一个女生谈恋爱,骗人家感情。当时有个暗恋那女生的男生看不过眼,揭穿他是同性恋,他反口说那男生是追求他追不到才会造谣,说得很难听。后来大家就在网上扒他……”赵苏看看陈松茂的脸色,“后面还有更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我问了楚君雅要了他们内部论坛的账号,翻过旧帖。爆料人里有他日常同出同入的好友,有他的室友,还有被他骗感情那姑娘的朋友,不像是假的。这件事还有好几个当年的老师也都知道。他们说当年他被扒出那些事,反而甩开脸皮,更加张狂,仗着他妈是D音的教授,也没挨过处分。但是大家义愤不过,整个院都排挤他,最后把他逼得大二走后门进了出国项目,留学英国。后来也就不知道他下落了。”   随着他说话,陈松茂脸色越来越沉:“思秦不是这种人。”   “我跟他也是朋友好吗,你以为我会随便相信这种话?”赵苏问,“我在席上差点没跟他们吵起来。但是我不能因此就一味偏袒他。事后他们给我发链接,发那些旧贴、八卦贴,我还跟当年的一些校友和老师加了微信私聊过。这不像是假的,不是当初你那种遭人嫉恨不满而单纯的造谣。”   “当年我被造谣的时候,不过高二!高二的青少年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谣言自然漏洞百出,大学里再遭人排挤,那是完全两回事了。”陈松茂肃声反驳。   “行了,你至于跟我生气吗?我也还没全信,毕竟当年被他骗的那个姑娘现在也出国了,貌似留学德国,我联系不到她。我得听听当事人的观点,才能完全确信是个什么情况,不然我早跟他断交了。”赵苏用安抚的语气说,“只是我看你都要计划着买房合住,过一辈子了,才这会儿提前跟你说。否则,明知道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干嘛要当这个恶人?你知道我是直的,我又不为了从他手里抢你。”   陈松茂知道这是个玩笑,但他此时此刻当真笑不出来:“小苏,谢谢你的好意,我明白你心意是好的。但是我跟他朝夕相处一年有余,难道还要听信陌生人的三言两语来判断他是怎样的人?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如果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的话,实在抱歉。”   “行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先前才不愿意跟你说。”赵苏撇撇嘴,“就是提醒你一声而已。你要是信了,自己去查查也好;你要不信呢,至少你们谈谈,你也提醒他一句,他背后有人说坏话,让他防着点也没错,是不是?再说了,现在都有人这么说他了,如果他没干过这些事,为什么一直对D市音乐学院这个话题这么忌讳,从来不见母校同学,总要给你个解释吧?”   “如果换了我在学校的时候这样受排挤,我也不会待见母校同学。”陈松茂冷淡地说。   “问题是你没有这样受排挤啊!这才是关键。”赵苏点出,“恐同者咱俩都见得多了,这不奇怪,大部分人总还是温和派啊!他干出了啥天怒人怨的事儿,才能被整个年级集体排斥?”   “好了小苏。”陈松茂略略抬手,“这个话题就到这里吧。——我不是不信你。但是平心而论,如果有谁哪天跟我这样说你,我也一个字也不会信他。”   “你这话就伤人了,我跟你、你跟他那一样吗?”赵苏眉毛一竖,“我跟你16岁就认识了!你去过我家、我也去过你家,你父母我都认识!这十几年来都没断过交情!宁思秦呢,你对他的过去了解多少?你知道他是哪个小学哪个高中之前交过几个男朋友女朋友?我知道你信他,你也不能这么无条件的信他啊!”   “好,算我失言。我是不该拿他和你相比。”陈松茂说,“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赵苏瞪了他一会儿,颇有点无奈和不平地耸了耸肩:“行吧,你就是这样的人。——那个室内设计师怎么说?”   “如果你方便的话,还是给我介绍一下他吧。”陈松茂说。   赵苏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我真怕你陷入爱河丧失理智最后被人家给坑了。”   “你想多了,小苏,我有什么值得人家坑的?”陈松茂问,“从我们交往到现在,他从来没坑过我一分钱——来我家蹭饭他都会自己买菜。最多也就是他带几个朋友来我们琴行,蹭一下会员价而已,这又不算我的损失。哪有这么骗人的?”   “你这不是就要给他买房了?”赵苏问,“以你性格,房产证上绝对不会只写你自己的名字吧,只写他的名字说不定还有可能。”   “他要是能算到我邻居的母亲突然查出癌症要急着凑钱,这么大的本事,也不必来算计我了。”陈松茂皱着眉头说,“你真的不必多虑。等他跟我解释明白,我会再跟你解释的,你现在先不要这样误会他。”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赵苏横他一眼,“我先走了。设计师电话我之后发你短信。”   “好。”陈松茂追了几步,“抱歉,知道你是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只是无法接受……”   “行了吧,我知道你是这种人,我也认了。”赵苏没好气地说。两人气氛僵硬地勉强道了个别,赵苏就匆匆离开了。   陈松茂缓缓坐回椅子上,心情复杂,思绪万千。他对宁思秦的信任此时并无动摇——他怎会凭借不认识的人随口几句话,就来怀疑身边朝夕相处、情意相投的爱人?哪怕知道赵苏不会随便传谣,他也坚信,这其中一定有过什么误会。甚至,这反而可以解释一部分宁思秦长久以来的遮掩了:如果他当年因为性向在大学被排挤过,从此不愿意和当年同学联系也很可以理解。   如果说,这让他对宁思秦的看法有了什么变化,只能说,他想要知道当年真相,想要听到宁思秦向他解释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但此时知道了事情可能十分不愉快,是否要由他反复提起,仍旧是值得费心思量的事情。   陈松茂慢慢地喝完了一杯奶茶,待到心情基本平复了,才出门回家。到家时赵苏已经将那设计师的姓名和手机号发给他,多一字没有,显然还是在生气。陈松茂联系了那室内设计师,给他发了几张购房时的平面图和室内照片。过了一会儿后,对方回复:【看平面图,没有标黑的不是承重墙。对应你的实体照片是第五张那间屋。下面最好只开个门,填充墙体要全打穿也可以,但是切记不要动上面的钢筋混凝土连梁。另外,到时候施工最好听听现场施工队的意见。】   陈松茂道了谢,给他发了个红包权作报酬。他等到将要做晚饭的时间,给宁思秦发微信:【晚上过来吃饭吗?有点事情想要问一问你。】    ☆、第二十三章   宁思秦照旧一手提着琴盒,一手提着菜过来了:“今天看到菜场的小白菜和菠菜都很新鲜。”他嘴角带着笑意说,“还做上次那个蔬菜丸子汤好不好?”   “你早说啊,我好提前把肉馅拿出来化冻。”陈松茂隔空点他一下,“不下厨的小少爷。”   嘴上虽这么说,他已经转身拉开冰箱门去拿肉馅了。宁思秦将菜放下,便出了厨房——陈松茂最多让他洗碗,从来绝不肯让他帮忙洗菜切菜,怕他切到手。宁思秦跟他争辩一番,最终也只好妥协于陈松茂明显更熟练的刀工。他隔着门问:“要听什么?”   “你练习就好。”陈松茂说。   宁思秦拉了两首练习曲,就开始拉排练的曲子。每次他们团一接演出,商演还好,若是音乐会之类正经演出,往往那么几首曲子单曲循环到陈松茂都要听吐。他想着宁思秦进门时眉眼含笑,很开心的样子,一个人在灶台前边做菜边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心不提此事:反正他一句话也不信,而且宁思秦也承诺过有一天会告诉他真相。何必再去追问,平白让他不开心?   因此,吃过饭,他便决心隐下此事,只说:“思秦,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宁思秦挑挑眉,仿佛有一丝紧张似的,但隐藏得很好,“难得见你这样严肃。”   “我昨天听说,我邻居家急用钱,要折价出售掉这套房子。”陈松茂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客厅和他们相邻的这堵墙不是承重墙,可以打通的,打通后就相当于一套大房子了——我是想,不知道你考虑不考虑……”   宁思秦睁大了眼睛,“你是想……让我买下隔壁的房子?”   “我今天去看过他们的户型,比我这套小一些,房主说有73平米,和你那套差不多。这样,打通之后,就是150平米左右。他们急用现钱,全款交付可以便宜很多,如果你愿意搬下来的话,原先那套出租或者出售,抵这套的价格完全够了。”陈松茂说,他说得很仔细,有点紧张。“当然,还有装修之类一系列的麻烦。你那套的采光也更好,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再去跟他们说一下……”   “你想得这么长远?”宁思秦淡淡地问,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们要价多少?”   “105万,如果能一次付全款,可以降到100万。再压大概也是可以的,但是人家母亲生病急用钱,我想还是不要占这个便宜。”陈松茂回答,“这个小区这个位置,若是能等的话,卖到120万往上也是有可能的,现在买下并不亏。若是你有这个打算,我可以跟父母先借一部分,加上我们两人的存款,或者再贷一二十万的小额贷款,凑一凑是可以凑足的。”   宁思秦笑了:“怎么听着都是你出钱。你也放心往房产证上写我的名字?”   “我有什么不放心?”陈松茂说,“再说,这些都可以到时候再商量。你有这个意思吗……?”   “这是大事。”宁思秦说,“我想想吧。”   “好。”陈松茂点头说,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今天是15日,对方要求20号之前给他们明确的答复,要或不要,也就是下周三。可以吗?”   “好,那我周三之前给你答复。”宁思秦说。   这件事情便算说完了。他们随意又聊一会儿,宁思秦便继续去练琴:银河在下周五就有一场演出。不得不说,无论团长、指挥、银河众团员亦或是负责营销策划的成员,个人能力均属佼佼者,银河室内乐团在短短两三年内,业内名气飞涨,已经成为很著名、也很成功的室内乐团之一。不过,随着工资一并涨起来的还有对成员实力的要求,宁思秦这一年来,练琴也越来越刻苦了。   他拉琴到九点多,与陈松茂互道晚安告别了。通常,大多数晚上宁思秦会留宿陈松茂家的。但两人同时在家的坏处是时不时会被对方分了心,大大影响工作效率,陈松茂只道他是要专心练琴,也没多想,同他道了晚安,送到楼梯口。   宁思秦进了自己家门,进了卧室,关好门,才拿出手机来。他按亮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条短信:【有空了给我回个电话。】   宁思秦拨了出去,几响之后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喂?姐。不……他完全没有跟我说起他和赵苏的见面。”   他说着皱了皱眉,但是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不过你应该不用担心,他跟我说了另外一件事。”   -   次日是周六,如今刚刚开学不久,仍是琴行比较忙的时候,陈松茂上午排了两个调琴的安排,一早就出门了。他刚刚调完第二家琴,尚未出人家的家门,手机响了。陈松茂看了一眼屏幕,颇为意外地接起来。对面一把温润似水的声音问:“松茂?现在有时间吗?”   “你回国了?”陈松茂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刚回不久。”对方回答,“有时间一起出来吃饭见个面吗?介绍我的男朋友给你认识一下。”   “这话也就你能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一点儿都不让人尴尬。”陈松茂摇摇头,“什么时间?”   “如果你有空,就现在?”   陈松茂意外得在楼梯上停了停脚步,“你是苏兰崖吧?!我们同居四年,我可不记得你哪一次不是提前三天邀约的。”   “跟Jack在一起,难免染上他一点习惯。”苏兰崖温声笑,“这么说,你是没有空了?”   “今天不行,下午要值班。明天也不行。周一?”   “那就周一中午?具体地点我们再商量。”苏兰崖说,“我听说你有了新男友?”   “是。”陈松茂微笑,“不过他周一上午要排练新曲子,未必能来。”   “没关系,日后有机会再见面。”苏兰崖说,“那,见面再聊。”   他们道别挂机,陈松茂又坐在车里跟苏兰崖发短信聊了一下具体安排,随后开车去接宁思秦。他到的时候,宁思秦已经在排列场地的门口等着他了,坐进车便问:“今天的两架琴不好调吗?”   “有一架几年没动过了,整体音差能差到40音分,我怕拧断了弦,只好慢慢来。”陈松茂说,“你周一中午有时间吗?苏兰崖回国了,约我一起吃个饭。”   “苏兰崖……?”宁思秦想了一下,“哦,你那个硬是把谈恋爱过成了合租室友关系的前男友?”   “现在想来,我们俩大概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对方,更多的是合租室友吧。”陈松茂说,“是他,还有他的男朋友。”   宁思秦立刻笑喷了:“你带着你的现男友,去约见前男友和他的现男友?这是个活生生的四角修罗场啊!说实话,你是不是把我拉过去帮你打架的?”   “要打架,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你。”陈松茂笑了,“不过真不是。苏兰崖向来是真正的君子,我跟他当年也是和平分手,你就当做正常朋友看待就好。有时间吗?我想你和他应该聊得来。”   “算了,排新曲子我们经常要加练,这附近没什么饭店,你接了我再过去,肯定迟了。”宁思秦摇摇头,“你自己约吧,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还是约在雅韵。”陈松茂说。宁思秦摇头:“说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你就当是为了迁就我。”陈松茂说。   宁思秦笑,趁着红灯拉过他的手来吻了一下:“记得明天下午去省剧院给他们试调琴。你和他们联系过了吗?”   “联系了,我们已经定好时间。”陈松茂说。   -   到如今,他做调琴已有八年,在本市的钢琴调音业技术算是数得着的。下个月有位钢琴大师要来演奏,剧院立刻提前紧张地做起准备。银河也在省剧院演出过几次,宁思秦认识他们的一位负责人,便向他推荐了陈松茂。对方看在他自己和他老师的名气,便敲定了让他周日来试调一次琴,那位钢琴大师的助理会到场试音。   陈松茂虽然技术过硬,毕竟也少有为这样级别的钢琴大师调琴的经历,不敢怠慢,早早到了现场。那位大师的助理抵达的时候,陈松茂已经指挥着工作人员将钢琴搬上台,检查了一遍。见助理过来,他便暂停下来,转身同那人握了握手:“卓先生。”   助理姓卓,看起来还很年轻,也同他客气地打了招呼:“陈先生来得真早。”   “先前我检查了一遍钢琴。”陈松茂向他介绍,“考虑到场地比较大,这架钢琴的音质最合适,各项状态也很好。不知道大师喜欢怎样的音质,我们等一下可以再调试。只有低音这里……”他探身轻轻示意了一下三角钢琴敞开的后盖中一根低音弦,卓助理也探身来看,“卓先生请看这里,这根弦上有一处小小的锈迹。出现锈斑的琴弦会更容易断,尤其是如果演奏情绪比较激烈,重音较多的曲子的话。虽然琴弦在演奏中断裂的几率极小,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可以换一根弦。”   “我们最好做到万无一失。”卓助理说,“陈先生今天就要换弦?”   “这倒不是,这处锈斑我也是检查时刚发现的,身边没有带着缠铜丝的琴弦备用。”陈松茂说,“而且换弦会增加额外的时间,我想如果我们今天时间充足,那么等一下调完音,我去取一趟琴弦换下来。如果时间不够,今天就先调音、试音,我们日后再改一个时间来换弦。”   “先调音吧。”卓助理敲定,“我今天下午还有其他安排,换弦可以改日再约一个时间。陈先生下周二上午怎么样?”   “还有其他时间吗?”陈松茂皱眉问。   “没有,其他时间我都有事。”卓助理说。   他虽然努力装成一个正常人,语气里却隐约带着一丝颐指气使的味道,陈松茂听得略微不快,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个闹不愉快:“好,那现在试音吧。”   给这类要求颇高的钢琴大师调音,向来十分麻烦,更麻烦的是现在仅有助理在场——也即是说,等大师本人到了,还要二次重调。陈松茂按着他的要求调了一个多小时,卓助理始终不太满意:“音质再收一点。”   “这个场地,再收的话可能会影响效果的。”陈松茂说,“虽然音质压缩在某些曲目上会有更好的表现力,但也要考虑到时候钢琴和伴奏的交响乐团的协奏效果,而且给琴弦的压力也会比较大……”   “大师就是这么要求的。”卓助理固执地说。陈松茂暗自叹了口气,只能走去重新调了一下,而后站在钢琴侧面,等他试音。卓助理弹了几个小节,忽然嘣的一声巨响砰然炸开!   陈松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听见尖利的破空声细细一响,而后演奏厅里归于静寂,卓助理也给吓着了,从琴凳上弹起来:“怎么回事?!”   陈松茂没有答话,紧抿着嘴唇疾步上前——果然,先前有锈迹的那根琴弦绷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没有原型。请大家不要纠结房价的问题( ☆、第二十四章   演奏厅里不止他们两人,还有省剧院的工作人员看着的。陈松茂两次提醒,琴弦又是在卓助理弹奏的时候绷断的,完全没有任何过失,就是卓助理也没法说什么,只好暂时中断了这次的试音,约定好周二上午陈松茂来换过琴弦,再继续调音。   卓助理还要跟剧院人员洽谈其他事项,陈松茂自己收拾东西先出了门,刚准备下台阶,忽见台阶底部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走上来,他又惊又喜,连忙加快脚步,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来这边买书,刚好顺路,就顺道来看看你调琴。”宁思秦说,“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已经调完了。顺利吗?”   “礼貌起见,我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陈松茂微微压低了声音。宁思秦失笑:“看来那就是不顺利了。手还好吗?”   陈松茂投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宁思秦说:“昨天拧保温杯盖子的时候,我见你是不是疼了一下?今天还好吗?”   一边说着,宁思秦一边从装书的袋子里掏了掏,拿出一管药膏递给他。陈松茂心里早就软成一滩水,虽说调琴中断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被宁思秦这样关心,他那点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只是疼一下而已,你费心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停车场,陈松茂解锁了车门,宁思秦先钻进了副驾驶座。他自己开门坐进去之前,朝剧院门口最后瞥了一眼,看见那位卓助理也已经出来了——但他似乎没有往外走,只是站在台阶顶端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陈松茂微微疑惑,但他这个方向看剧院门口是逆光,他又不像宁思秦戴了墨镜,被炫目的阳光刺得看不清楚。等他开车驶过剧院门口的时候,又看一眼,卓助理已经将身子背过去了——大概只是在等人而已。   他将宁思秦送到了楼下,便停住了车,并未往地下停车场里面开:“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出去一下。”   “我记得你今天下午特意推掉了其他调琴的预约?”宁思秦挑眉问。   “是推掉了,但是没想到结束得比较早,刚好可以去处理一点其他事。”陈松茂说。宁思秦追问:“什么事?”   “现在还没定下来,我先保密吧。”陈松茂笑了笑,“什么时候等我考虑清楚了,事情也确定下来,我再跟你详细解释。”   宁思秦仿佛有点不满地抿了抿嘴,但也没继续说什么。陈松茂顿了顿,问:“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排练太累了?”   “可能吧。”宁思秦有点模糊地说,“排新曲子,大家磨合起来总是很烦的。”   他戴着墨镜,陈松茂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温声道:“别太累。晚上我买菜回来。想吃什么吗?”   宁思秦想都没有想,随口报了两个菜——这种情况下要么是他想吃很久了,要么是他根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陈松茂扬眉问:“已经吃腻我做的菜了?”   “不是。”宁思秦看向他,仿佛这会儿才回神似的,“只是——我真正想吃的是你做的蘑菇披萨,又怕你现在做起来太麻烦,所以随口说两个。”   “这个你就饶了我吧。”陈松茂略略放下心来,笑了笑,“真的想吃的话,你找个什么时候顺便带几张披萨饼皮回家,周四周五我再做。”   -   接下来几天,陈松茂没再跟卓助理联系过。他向来不是心眼小的人,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并不记恨。但不知为何,直到周一中午,他走进雅韵门口,四下打量寻找苏兰崖的时候,卓助理带给他的不快感还隐隐约约有些许存留。   如果说陈松茂被朋友形容为“君子”,还只是因为他的沉稳、坦诚、宽容等等品质的话,苏兰崖是真真正正从古书里走出来一般的君子,温润如玉,气质言行无可挑剔——偏偏是同性恋。当年他的性取向爆出来,不知道多少女生心灰意冷,乃至因爱生恨。苏兰崖家是真正书香世家,观念也相对趋于保守,不像陈松茂父母那样开明。经过一番波折,还向陈松茂借了他当年整理过的资料之后,苏家长辈终于认可了性向这回事已经无可挽回,无奈之下,退而求其次——要求他有一个稳定的交往对象,否则他们始终不放心。   万般无奈之下,苏兰崖找上了陈松茂,请求他跟自己试着交往。   他们原本只是相互敬佩对方的为人,君子之交。苏兰崖是出于无奈;陈松茂一来并没有心仪之人,二来也想尝试一下与男性/交往的感觉,答应下来。当时他们已经毕业,都打算留在C市,于是一起租房合住,同居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这两年里,他们也一直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恋人形象,在对方失落的时候给予安慰,也是第一次摸索着到了三垒。但无论怎样尝试,两人都没有生出过爱情,最后均觉得比起恋人,对方也许更适合做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友和室友。   同居两年后,陈松茂成功出师,搬回A市开始从事调琴,两人虽未明说,但关系心照不宣地回到了普通好友的水准。又过三年,陈松茂接到苏兰崖的电话——他终于遇上了真爱。   做过身体检查、分割清楚钱款往来、议定了对外解释的口径,两人就此“和平分手”。又过三年,陈松茂在雅韵遇见了宁思秦。   他想到宁思秦,不禁微微一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寻找,最终在一个小隔间里找到了里面坐着的两个人,虽然是个四人座的包间,他们却空着一侧的位置,两个人亲密地挨坐在同侧:一个是位满头棕褐色自然卷的外国人,看起来年轻而充满朝气;另一位只穿着纯色的衬衫和长裤,短风衣搭在椅背上,然而举手投足,一言一行,无不透着一股温雅从容的风范。能将最普通的衣服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气场穿出民国文人长衫的感觉的,陈松茂也只见过这一个。他举步上前,招呼道:“兰崖,久见了。”   “松茂,许久未见。”苏兰崖展颜而笑,站起身来迎接他。他身边的外国小哥也跟着站起身来,同陈松茂握了握手,用有点生疏的中文问了好。苏兰崖一边按铃招呼服务员,一边笑说:“Jack学中文学得很快,现在他的中文名叫做苏玠,卫玠的玠,你叫他中文名便好。”   Jack中文尚算生疏,陈松茂试着跟他对话几句,发现他听懂没问题,要寻找合适的词表述出来就有点困难,时不时还会出现陈松茂根本无法理解的词语代用和语序颠倒,需要苏兰崖辅助翻译,因此他最终还是听得多、说得少。服务生送上菜单的时候,陈松茂问:“这回是回来探亲?还是决定日后长居国内了?”   “Jack跟我回国住。”苏兰崖笑说。   “我一直觉得,你研究中国古典音乐,出国不免影响发展。”陈松茂说。   “总要试试他的生活环境,才能下决定。”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翻阅菜谱,在桌旁等候的服务生姑娘也许是很少见外国人,好奇地盯着Jack看了半天,直到Jack疑惑地回看才低下头去,但还是忍不住从眼角偷瞟。待点好菜,她将菜谱收走了,苏兰崖问起:“我记得你有了新男友?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陈松茂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微笑,“他是非常好的人。我没有办法描述,哪天你们见一面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有多好。”   “三年前我爱上Jack的时候你还笑我说,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苏兰崖笑道,“现在看来,这不是也遭了报应了?——我很为你高兴,松茂。”   -   与此同时,宁思秦在家门口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忙着掏钥匙,暂时没有接,电话不依不饶地响到第二遍他才接起,一听就笑了:“姐。是,这件事我知道,他提前跟我说过了……”   对方又说了句什么,他的神色倏然变了,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这不可能!你看清楚了?”   “……是他?”他顿了一顿,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发颤,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去扶住门口的大理石台面,动作太大,不慎带倒了上面用来装钥匙的小玻璃碗,铛地一声,碗在地面砸成粉碎,他却仿佛全未注意到:“你看清楚了?怎么可能?……你确定子筠见了他?子筠怎么会知道他?!”   对面说了长长一串。宁思秦听着听着,猛地挂断了,将手机往台子上砰地一摔。他终于回过神来似的看了看脚下一地的玻璃碴,又将目光移向室内。   他的屋子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样,属于陈松茂的书本堆在茶几一角,一架小小的钢琴模型放在墙角作装饰,墙角的大花瓶里插着长长的几支香水百合,半开半谢,还是上次他一时兴起拉着陈松茂一起买来的。无论怎样看,这都是间充满温馨的屋子。   然而此时宁思秦缓缓扫视过整个房间,目光中却是满满的无措与仓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会有宁思秦视角的番外,提前预告一下。 ☆、第二十五章   陈松茂因为要去省剧院为钢琴大师重新调琴,在周二请了假,周二上午的那一班便临时调到了周一晚上。他尚在琴行时,便接到宁思秦的一条短信:【今天有点累,我先睡了。】   陈松茂担心地略皱一下眉头,看了看时间,才不过八点钟而已:【身体不舒服吗?吃过晚饭没有?】   【没事,就是有点累。不用担心。】   【那你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当天晚上陈松茂回家的时候,开门还特意放轻了声音,但一踏进家门他就意识到:宁思秦并没有睡在此处,而是回了他自己家里住。   这让他更担心了。次日一早,陈松茂特意早起,熬了粥提到八楼。一进门他就被这抢劫现场般的场景吓一跳:门口全是碎玻璃,连同台子上原本放着的钥匙、水笔什么的都被扫了一地,七零八落地躺在玻璃碎片里。宁思秦的琴盒随意丢在门口,外套散在沙发上。陈松茂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秒:“思秦?思秦!”   他冲进卧室——宁思秦正好好地倚在床头看手机,抬头看见他,还怔了一下,把手机扣在了床上:“子筠?”   陈松茂大松一口气,腿都一软:“没什么。我一进门就看见一地的碎玻璃没有收拾,吓我一跳。你没事就好。”   “哦,那是昨晚回来的时候打碎的,我那时太困了,就没收拾。”宁思秦微微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他虽然看起来言行举止一如平常,但总隐约透着点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感觉。尤其是他本来每天早上都会去晨练的,今天居然躺在这里刷手机。陈松茂走到床边和他贴了一下额头:“真的没什么不舒服吗?”   “没事。”宁思秦略微偏了偏头,“我闻到香味了,你煮了粥?”   “是。”陈松茂将粥拎过来,就放在床头柜上,拿了两个勺子来陪他一起喝。宁思秦舀了一勺粥,纠结了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问:“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你主动打听我过去的事情,我们就分手。”   “记得。”陈松茂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到这里,但还是如实回答了,“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向我解释。”   “如果我解释的事情比较……特殊。我解释的内容和一般的传闻不同,”宁思秦又问,“你也信吗?”   “我当然信。”陈松茂更加迷茫了,“为什么这么问?我什么时候不信过你?”   “那你没有自己查我在大学的事情吗?”宁思秦忽然坐直了身子,和他几乎脸贴着脸,“从来没有查过?”   “我从来没有主动查过你在大学的过去,我用任何事跟你保证。”陈松茂皱眉道,“你不相信我吗?”   “……没有。”宁思秦说,奇怪的是,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他眼神倏然黯淡下来,目光垂落,方才一瞬间的压迫感全然消失了,整个人透出一股近乎心灰意冷的味道,“没有。”   “我说错了什么?”陈松茂急声问,此时哪怕他再迟钝,也能觉察出不对劲,“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此刻已经将和赵苏的那场谈话忘得一干二净。一来,严格来说这不算他主动探问,他曾在赵苏一开始说的时候就叫了停;二来,他对那场谈话中赵苏说的那些事情一句话也不信、一个字也不曾放在心上。此时情急之下,他是真真正正将那件事抛之脑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思秦?”   “没事,随便问一下。”宁思秦摇了摇头,“你上午不是还有调琴的安排吗?别迟到了。我已经跟团长请了假。”   陈松茂满心疑惑担忧,恨不得跟他缠一个上午也要问明白,然而工作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他也只好当作宁思秦身体不适导致情绪波动,打算调完琴便立刻回来,同他分说明白:“好,那你好好休息。需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不用。”   -   陈松茂满心忧虑地到了省剧院。剧院工作人员已经在等着他了,但直到陈松茂将琴弦都换号,卓助理才姗姗来迟。两人握过手,陈松茂继续依着他的指示调琴。   自打上次,他就觉得卓助理的音感未必靠谱,这次再加上心情不好,更加觉得他是瞎指挥,也不知道那位钢琴大师是看上了他哪一点,竟然收了他做助理。陈松茂满心惦记着宁思秦,没什么精力来跟他争辩,也明白自己别想着说服对方,索性全程不怎么说话了,卓助理怎么指挥他怎么依样做——但他也多留了个心,悄悄地开了手机录音。这样一来,若是到时钢琴大师不满意了,至少他有个依据证明这并非自己技艺不精之过。   纯粹是凭着职业精神,陈松茂才跟卓助理磨过了一个半小时。最终卓助理表示满意时,那架钢琴的声音在陈松茂耳中听起来其实还差一些,并未达到最好的效果。他试着提了一次建议——不出所料地被拒绝了。陈松茂便也不再费这个心,他匆忙地收拾了东西,便转到后台去开发/票。   就在从包里掏笔的时候,他的手机震了一下。陈松茂一手扶着公文包,用拿着笔的手顺带掏出来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浮现出一条短信,短到不用解锁,仅凭短短的推送就能将它的全部内容清晰地展现出来。   【宁思秦:来雅韵见我。】   陈松茂惊讶得手一滑,他手中本来攥着笔,没能拿稳,手机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办公室地面铺了很光滑的瓷砖,手机顺势滑到了放在办公桌旁边的柜子底下去。陈松茂本打算放下笔去捡,想想又觉得索性先写完发/票。他正写到最后的签名,门吱呀一响。陈松茂还以为是省剧院的工作人员来了,转身顺手就将发/票递过去,递到一半顿住了:来者是卓助理。   他有些意外,收回手来笑了笑:“我还以为是剧院工作人员。钢琴还有什么问题吗?”   “哦,这倒不是,只是来跟陈先生说几句话。”卓助理微笑着说,顺手带上了门,“上次出门的时候,意外看见了陈先生似乎认识我的老同学。上次来接你那位,是宁思秦吗?”   陈松茂客套地笑了笑:“原来卓先生跟他是同学,先前都没有听他提起过。”   “没提起是肯定的,我们说起来还是有点私怨。”卓助理很坦然地说,“我知道疏不间亲这个道理,只不过好心提醒陈先生一句。陈先生知道他在大学里的名声吗?”   陈松茂收了微笑,脸色沉下来:“我知不知道朋友的事情,这和卓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个同性恋,在大学里骗了我喜欢的女生。”卓助理说,“还同时和好几个人劈腿,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私怨。当然,他可能会说这些都是我诬陷,但是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藏不住的,我们那一届好几十个学生,陈先生随便找一个问问——”   “卓先生。”陈松茂冷冷地打断了他,“我无意探听宁思秦的过去,也不必您来给我介绍。如果我的工作已经完成的话,请容我先失陪了。”   他胡乱将笔往包里一塞,拎起包来就大步往门口走去,卓助理却侧跨一步,挡住了门:“陈先生且慢。宁思秦的上一任男友,就是因为他滥交、出轨而跟他分手的。你不相信我的话也好,你可以自己去查查,当年他做出的那些无耻事情有很多证人——”   “卓先生这是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还是怎样?”陈松茂提高声音问,一个字也不接他的话,“您肯不肯让我出去了?”   “是我太着急了,陈先生可以回去慢慢想,交‘朋友’……”卓助理有意将“朋友”两字咬得意味深长,“……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男女结婚还要事先查查对方家底呢,是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出了门,陈松茂冷冷甩出一句“告辞”,看都不看他一眼,攥紧了公文包大步走开。   他气得外套搭在臂弯都忘了披上,一路冲到车里,都丝毫不觉得冷。他双肘撑住方向盘,深呼吸了几次,想起宁思秦那条短信,便发动了车,往雅韵咖啡馆而去。   -   服务生似乎早已等着他,陈松茂一进门,立刻有个姑娘将他引到一个小隔间——正是陈松茂上次和苏兰崖、Jack在这里小聚时负责点菜的那位姑娘。宁思秦已经坐在那里,面前一杯奶茶见了底,想来是等了好久。陈松茂气还未平,看他戴着墨镜,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倒是心软三分:“怎么了?有什么事非要约到雅韵来?”   “你先前说过,未曾主动打听过我的过往。”宁思秦冷声说,“你现在还敢做同样的保证吗?”   “什么叫‘还敢’?”陈松茂皱眉,“我当然可以做同样的保证,我从来未曾主动打听过你在大学的事情。”   宁思秦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从来没有?如今也没有?”   “当然没有。”陈松茂眉头皱得更紧,“你不相信我?”   “你就相信我了吗?”宁思秦冷笑一声,“如果没有,你连着约见赵苏、我的前男友和我的大学同学,是想要干什么?巧合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松茂又惊又怒,又有点迷茫,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话隐含的意思:“你在跟踪我?!你在追查我见了什么人?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不这样做,现在问出来这句为什么的就该是我了。”宁思秦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再次开口的时候像是勉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和语气,“现在我们都摊开说吧,你在查什么,你查到了什么?你打算怎么样?”   “这话才应该是我来问你。”陈松茂本来就生着气,眼下更是被勾起了火气,或许还带着一丝怀疑——原本,卓助理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但是如果他所言全无假话,如果所有的事情全是信口胡编,宁思秦为什么要这样紧张?为什么还没等陈松茂说一句话就一副要吵架分手的架势?他眼下的反应根本是一种欲盖弥彰的心虚了。“我没有查过你什么,我可以发誓。你为什么不肯信我?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我在紧张的就是,你现在已经有了定论我在紧张什么了。”宁思秦说,嘴唇被他咬得毫无血色,“我是想信你,但这件事不一样!如果你要我相信你,那么你跟赵苏打听过D音的事情之后就连着找我的前男友和同学,这事要怎么解释?”   “……关于你为什么要跟踪我见过哪些人,这个话题我们可以放到后面来聊。”陈松茂深呼吸一下,“第一,我没有跟赵苏打听过D音的事情,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有信过,要不是你提起来,我真的已经忘了这事。第二,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前男友是谁。第三,如果你认为我不能从其他任何渠道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你不自己告诉我呢?”   “你说过可以等!”   “我是说过可以等!”陈松茂说,声音不自觉地也提了起来,“但我也是人!我喜欢你,我爱你,可我的安全感、信任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件事显然对你非常重要,我想要知道!我如今难道还没有这个资格知道吗?我自己的过往有什么事情是不曾同你说过的?”    ☆、第二十六章   他看着对面宁思秦嘴唇发颤,最后还是缓缓地硬是将声音降回了平时的音量,“……我没办法无限期地等下去,我需要知道。”   宁思秦惨笑了一声:“所以,你这是最后通牒了?”   “你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有区别吗?你就是这个意思!”   “…………好。”陈松茂说,“你可以这么说吧。我只是想要你给我一个确切的期限而已。平心而论,这很过分吗?自从你我相识以来,我从无一字一事瞒你。”   他近乎痛切地看着宁思秦:“……你何以不能待我如此?!”   宁思秦紧紧抿起嘴唇,用力得唇色发白,他用力看了陈松茂片刻,移开了目光:“好吧,就算我相信你此前没有查过我,但现在你既然不相信我真心待你,又不肯等我自行解释,看来是要自己去查了?”   “我需要知道这件事。”陈松茂说,“我不想如此,但如果必要,我确实会的。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视若无睹。”   “行,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你自便。”宁思秦说,冷冷地作了一个送客的手势。陈松茂瞪了他几秒,站起身来疾步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地刹住了:“——要我送你回——”   “滚!”宁思秦低吼。陈松茂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大步离去。玻璃门吱呀一响,他推门离开了。紧跟着宁思秦亦站起身来,快步走开,却不是向着门口,而是朝着店内后厨而去。   女店主先前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忧色。她近乎小跑着跟在宁思秦身后,却并没有要阻止他的意图。宁思秦大步流星闯入员工休息室,眼下正值饭点,工作人员都在忙碌,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摔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头垂下来。女店主紧跟在后面反手关了门,忧心地走到他身边:“思秦……”   “姐。”宁思秦闷声说,伸出一只手给她紧紧握住,另一只手伸到墨镜下方,捂住了脸。一行水迹迅速地顺着他的手腕滑了下来。   -   陈松茂并没有回家。   他漫无目的地上了车,挑选车辆最少的路走,因为仅剩的一线理智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绪状态开车可能不很安全。但他又想不到别的事情做。一路上几乎是下意识地凭借习惯反应来遵守交通规则,等陈松茂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城外了。   他很想继续这样开下去,继续挑着无人的路走,也许终点会是城外水库,也许会是A市周边的某河流湖泊,也许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小县城。但他伸手去公文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丢在了剧院——当时他被卓助理气得不轻,转身就走,之后又跟宁思秦吵一架,已经完全忘了手机这回事。   这就不一样了。自己一个人开车出走,连个联系上的办法都没有——陈松茂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他在路边停了车,手肘撑着方向盘,双手掩住脸,觉得心里又堵又空,脑子里仿佛一团乱麻,又仿佛一片空白。像是在闷热潮湿的暴雨前夕,胸口沉沉的喘不过气来,但是十指却分明冰冷。他的双手抹过脸,插/进头发里,头低低地垂下,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他想下车沿着马路跑上十公里,又想回到家中埋头大睡一天一夜,或许醒来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他从未如此痛苦。也许是因为在认识宁思秦之前,他从未真正动情;认识宁思秦之后,他从未怀疑过他。   如今宁思秦动摇了,他也动摇了。在宁思秦的大学时期发生过什么事情——什么有损他名声的事情,这件事对他造成过很大影响,而宁思秦不肯让他知道。于是陈松茂不问、宁思秦不说。这一道来自过去的阴影成了房间里的大象,被他们默契地装作不存在。然而冲突始终潜伏在水面之下,如今终于一朝爆发。只要宁思秦不同他分说明白,不是今天,也总有一日,他们要如此吵起来的。陈松茂不可能从此闭门不出,再不见任何陌生人了。   如今他们终于说开了、吵起来了,陈松茂也想明白这件事。他正是痛苦于此。因为这意味着今日他们的分歧并不仅仅是误会或者巧合引起,冲突始终存在,不信任的导/火/索始终存在。只要宁思秦一日隐瞒,他就不能从这段感情中获得完全的安全感,宁思秦也不能。   ——可是宁思秦到底有什么理由,才能始终拖延,两年来一直不肯跟他亲口解释呢?!   他想要相信宁思秦,他人生坚守了十几年的信条就是不会因为空穴来风的话语而怀疑身边亲近的人。但如今宁思秦自己过度激烈的反应,却让他不得不产生了怀疑——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的信念。是否他如果不遵守当日的承诺,而是抢先查明白真相,今天面对宁思秦突然的爆发就可以不那么一头雾水、措手不及?   可是如果他不相信宁思秦,还能怪宁思秦不够相信他吗?   他心中一片杂乱,在车内默默地坐了很久,抬起头来才发现地上的树影已经拉长,偏移到了另一个方向——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了。   打从十六岁以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魂落魄。   陈松茂苦笑一下,发动了车,慢慢再开回去。   这回他的心情稍微稳定一些,尽力维持着镇定开到了家。电梯门一开,他便一惊:赵苏倚在门框上玩手机,抬头瞥一眼见他来了,伸手掏出一个手机往他的方向一丢。陈松茂险险捞在手里,心里有些愧疚:“等了多久?”   “半个小时吧。”赵苏手机上正打着游戏,头都不抬地说,“剧院工作人员扫地的时候捡到了你手机,紧急拨号拨给了你妈,伯母又拜托我去拿了一趟……”   正说着话,游戏打完了。赵苏笑眯眯地一抬头,看见陈松茂的神色,顿时所有不正经的表情都消失了:“怎么了这是?”   陈松茂苦笑一下,掏钥匙开门。一进门他便感觉有点不对,仔细将整个客厅环顾一遍之后,他忽地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几乎踉跄后退一步。   就在这么几个小时里,宁思秦已经搬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书籍、乐谱、谱架、衣物、小饰品,就连那些毛绒玩具也没有一样留下,房间重新恢复了他未曾搬进来时的整洁和冷淡。门口台面上,备用钥匙压着一张便条:【你的东西自己来取,记得还钥匙。】   这太绝情了,陈松茂从不曾料到他能断得如此干脆、果决而狠心,一时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赵苏拿过便条看了看,也是大惊失色:“怎么了?你俩分手了?!什么个情况啊?”   陈松茂沉默一下——既是不知道从何开口,也是还没从宁思秦如此狠心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赵苏伸手搂着他肩膀就往门外拽:“行吧。走走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   A市不临海,但离海很近。市郊一条大江,浩荡而过,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堤岸上甚至可以隐约望见它的入海口,或者也许那只是观者的想象——陈松茂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几次来过这里,始终没有碰见过“能望见入海口”的天气。   今天也不是一个这样的好天气。赵苏随便买了两盒小吃当做晚饭,带着两罐啤酒,跟陈松茂上了堤岸。工作日,堤上一个人没有,空空旷旷,唯有江声浩然。他们一直坐到天色暗沉,赵苏问:“给我详细讲讲,到底怎么了?”   陈松茂整理一下语言,从周一晚上宁思秦反常的电话开始,慢慢复述整件事情。他一向是极克制的人,如今居然尽了力仍旧做不到客观,句中每每带出不解,最后说到与宁思秦莫名其妙的吵架,仍旧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声音。赵苏难得全程沉默地听完,问:“所以,你现在怎么想?”   “……我不知道。”陈松茂抬手掩住脸,“我不该怀疑他,但是我又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坚定地相信他。他几乎是已经承认了他在D音的时候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知道了就要分手的事情。”   “要我说,从来就没有什么‘不该怀疑他’这一说。”赵苏说,“不是我偏袒你,松茂,你他妈已经是人类中的一股清流了。换了哪个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儿,前一天答应他,后脚就偷偷去查了好吗!你居然真等了一年,然后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你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吗?”   “我仍旧不认为他是这样的人,我不至于这样眼瞎。”陈松茂说。   “情人眼里出西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他根本一见钟情,什么时候客观看待过他?”赵苏说,“这事要是发生在我身上,发生在随便什么人身上,如果这是你在网上看见一个818的帖子,楼主表示男朋友对他有这样的诸多隐瞒,你怎么觉得?不要说什么流言可畏,不要说什么他可能被冤枉,单单从概率来讲,进行一下理性推断。你怎么觉得?”   “……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我确实会说,他很可能确实是个人渣。”陈松茂低声说,“但是思秦——但是放到个人,你不能单单凭借概率给他下定论——”   “没说下定论。但是,你也不能就下定论他一定是个好人啊!”赵苏说,“该查就得查,是不是?既然有这样的可能性,首先得排除一下风险吧,是不是?你看他现在这个态度,这是明摆着的不打算告诉你了,他自己都说了让你自己去查。那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陈松茂一时沉默了,他亦在自问:是啊,我现在还有什么顾虑呢?说到底,他并不是一个刻板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如今他去查宁思秦的过往,于情于理,其实并不算什么不合理乃至不道德的事情。   得到的答案是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然而又觉得理所应当:宁思秦曾经说过,如果他主动去查D音的往事,他们就立刻分手。   ——事至如今,他生气、怀疑、迷茫无措。   但他仍旧不想与宁思秦分手。    ☆、第二十七章   他们在堤上一直坐到很晚。赵苏只喝了两口啤酒,几乎没有影响,但毕竟还是不放心能不能查出酒驾,于是只送他到远郊的地铁站,将车在附近的停车场寄存了。告别时,连赵苏这样碎嘴的人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陈松茂的肩膀:“路上小心。”   陈松茂点点头。他搭了地铁,出站后自己慢慢走回去。有一盏路灯线路有点接触不良,灯光一闪一闪的。陈松茂被闪得头晕,低下头去走路,忽然一怔:或许是洒水车刚过,马路上积了点水,路灯光映在路面上,尽是模糊的橘黄色光晕摇摇晃晃、闪闪烁烁。他想起来上一次下着雨的时候他走这条路,是和宁思秦一起看悲惨世界的音乐剧回来,宁思秦眼带笑意,哼着悲惨世界里面的曲子。他回忆一下,再次哼起来,中间有几句词记漏了,曲调大致还是完整的:   “I love him, but when the night is over, he is gone, the river's just a river.”   他回想起来,觉得跟宁思秦的恋爱简直就像一部爱情小说里的剧情——虽然可能不是最典型的那种咖啡馆里会发生的爱情故事,但是谈恋爱以来,他真正觉得像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灵魂伴侣。如果这段爱情确实是美好得不真实——或者也许是并不真实的美好——那么现在就是“the night is over”的时候了,宁思秦露出了真面目,这是又一起日常生活中会发生的渣男骗感情/事件。   从概率上来说,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但是陈松茂不愿意就这样承认。   宁思秦会是一个骗子吗?像是流言说的一样,是个花心、滥交、到处欺骗感情的渣男?像是他自己表面上显示出来的那样因为做了亏心事而恼羞成怒?他这样自问,觉得并不能够得到肯定的回答。他与宁思秦相交已久,朝夕相处,他认识的宁思秦不是这样的人,他也认为自己并没有这样丰厚的资本,值得一个人如此苦心伪装来做到跟他默契得天/衣无缝。   说是被感情蒙蔽了理智也好,说是当局者迷也好,陈松茂选择相信他。   可这终究不能够解释,宁思秦为什么作出如此反常的举动——陈松茂已经将自己当时的对话和反应想了一遍又一遍,确信自己的反应虽然不能说正常平和,但至少在最开始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怀疑质问的倾向,如果换成其他一个普通朋友,绝不会有很大的误解,更不至于气成宁思秦那个样子。   即使卓助理告诉他的不是实话,但宁思秦一定也有另外的,隐瞒着他的事情,否则没法解释这一切。现在的问题就是,他隐瞒着的是什么呢?   ——不!现在的问题是,陈松茂到底是否要相信他到等待他全盘告知,还是要自己去查清他隐瞒着的是什么呢?   他一路胡思乱想地到了家,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陈松茂拿出来充电开机,见有六七个未接电话,他连忙打回去,连连道歉。对方正是他的邻居,问:“陈先生,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房子要是不要?”   陈松茂早已忘了这件事,此时仿若已经忘掉的一道结痂伤口突然又被撕开,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打算买房子,是想要和宁思秦真正搬到一起同住的。但是现在,还有这样的必要吗?   对方连着“喂”了好几声,陈松茂才回过神来:“抱歉,先前信号不好。……这样吧。”   他犹豫一下,“如果还有其他人愿意以这个价出全款,您就告诉我一声,直接卖给他吧。如果暂时没有其他更合您心意的买家,就再给我留一留,您看可以吗?”   -   周三上午,原本该是陈松茂去琴行值班,他借口身体不适,请了假,连同下午的预约一并取消掉了:眼下这个状态,他的确没有办法认真调琴,再去工作反倒是不负责。他试图给宁思秦打电话,对方没有接;发短信、微信留言,宁思秦也不肯回。有那么一阵子陈松茂想过干脆就去宁思秦家收拾自己的东西算了,可那也不过是一时赌气而已。   周四、周五,他除了必要的出门买菜之外,一直等在家中,心中复杂波动的情绪也渐渐沉淀下来,但宁思秦始终毫无音信,也不回留言。陈松茂给他的留言是:【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们能谈一谈吗?我在等你解释。】   这样看来,宁思秦仍旧还未冷静。   周五晚上,他意外地接到了容姗的电话——正是当初将他介绍给郑子均的容师姐。容姗和他寒暄几句,说自己在A师大音乐学院星海演奏厅后台听演出。陈松茂隔着背景里嘈杂的人声和乐声,仍旧能听出来她的语气犹豫不定,索性主动问:“师姐有什么事情吗?”   “今天是银河室内乐团的演出,”容姗吞吞吐吐地说,陈松茂一听就猜到了她的后半句,“你和宁思秦吵架了?”   陈松茂摇了摇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不是有一点失望,他本以为宁思秦不会是争吵之后四处诉苦的人——他自己是君子绝交不出恶声的。“师姐也知道了?”   “我知道,按理说,我该向着你……”容姗在电话里犹犹豫豫地说,“但你俩到底怎么回事?早点和好吧,双方都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我听赵苏说你请了假没去上班?”   “宁思秦怎么了?”陈松茂问。   “今天银河有演奏会,曲目都挺欢快的,《蜻蜓》啊、《安娜波尔卡》啊什么的。”容姗说,“宁思秦他在台上拉得可欢快了,但我在后台,见他一下台,台阶都没走完就掉泪了。”   “啊。”陈松茂轻声说,想不出来要回答她什么。事到如今,他不是不生气的,但是听见宁思秦掉泪,心里还是猛地一提。   “真的,连琴都没放下就哭了,眼泪直接整滴地掉在小提琴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擦,那叫一个惨,他的队友都给吓着了。我赶紧拉着郑子均问怎么了,这才问出来。”容姗说,“也没哭出声来,就是眼泪怎么都收不住,我偷溜出来给你打电话,估计他那头还没哭完。真的,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还不知道,你这人特心软,他在你面前哭一哭,你俩会闹成这样吗?你们有什么误会,都别死撑着嘴硬了,早点说开的好。”   “这事情……比较复杂。”陈松茂苦笑,“谢谢了师姐,我本来是打算找个机会跟他谈一谈的。”   “本来是?现在呢?”   “现在我想把日期提前一点,但又怕我俩情绪都没冷静,聊不出什么结果。”陈松茂叹息一声,“不是我给自己开脱,师姐,他不肯跟我好好说话,又不愿意我去听别人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行吧,你自己把握,我毕竟是外人,不过跟你一说。”容姗也叹气,“那我先挂了。”   “好,总之谢谢师姐。”   容姗挂了电话。陈松茂放下手机,心情非常复杂。他忍不住又给宁思秦发了一条消息,还是短信Q/Q微信三连发:【还在生气吗?我真心想找你谈谈。】   他其实没有指望宁思秦回复。然而很快,也就不到一刻钟,手机嗡地震动一下,陈松茂几乎是怀着撞到了意外惊喜的心情拿起了手机。   【雅韵见。】宁思秦回复他。   -   陈松茂几乎是压着路段限速的速度开车到了雅韵。咖啡馆里人不少,但他一眼就看见了宁思秦:长发披肩、戴着墨镜、穿着演出时的黑西装,和初见时候几乎一模一样。陈松茂大步走进那个隔间,带上了磨砂玻璃的小门。   雅韵的小隔间其实多半是给情侣准备的,里面布置得十分温馨,很有气氛,但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将浪漫感冲淡得一丝不剩。陈松茂在他对面坐下了:“思秦。”   “子筠。”宁思秦低声唤他,陈松茂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被以这样复杂的语气念出,也从不知道原来这两个字可以念得如此千回百转。他稳了稳,才温声道:“谢谢你答应来同我见面。这次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们好好谈谈?”   “我也……不是想跟你吵架。”宁思秦说,声音微微有点发颤,不熟悉他的人可能甚至听不出来。但陈松茂却能听出,他显然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我会跟你解释,你的任何问题我都可以解释,信不信你可以自己选择。不过,还是由你先开始的好。你有什么要谈的?”   “我确实有一些话要对你说。”陈松茂说,“但你上次的话,还有些地方我没有想明白。你说我见你大学同学,说的是那个卓助理吗?”   宁思秦沉默地点了点头,陈松茂问:“你是预先就料到了他会说你什么?你觉得我会相信他?”   宁思秦仍旧只点了点头。陈松茂又问:“还有一处我不明白——你说我见你的前男友。那是谁?也是我的哪个客户吗?”   “你是真的不知道?”宁思秦苦笑一声,“还是直到如今都在装傻?他叫Jack。”   陈松茂恍然大悟,心中还感觉有几分荒谬:他的前男友,现在居然和宁思秦的前男友在一起。这还真应了宁思秦当日那句话,成了个大四角修罗场。此刻回想起来,他才发现这事情是有多巧——他担心Jack会对他和苏兰崖曾经的关系心存芥蒂,因此全程始终在努力回避私人情感方面的话题,只像普通好友一样聊聊平常的话题、关心一下两人在英国的生活等等。苏兰崖大约也有相同的顾虑,因此,他们竟然从没有一次聊到过宁思秦,更未提起过他的名字。   不过,这样就终于说得通了。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第二十八章   宁思秦只是默然摇头。陈松茂深吸一口气:“好。首先,思秦,我该向你道歉。当日我也有错,事后回想,我当时的确情绪不稳,说的话也太急了,放到平时,我本应在当时就同你问明白这些误会,但我们吵着吵着,最后都离了题。   “你要知道,平素里小苏他们夸我君子什么的,不过是过誉,是开玩笑。我不是真正的君子,也当不了圣人、完人——虽然我待你如何,理应是我心甘情愿,不该期望更多,但我确实免不了希望,你待我能够如同我待你一般。”陈松茂沉沉地说,“我真的信任你,这不代表我不会有怀疑和不安。但我希望你能知道,我这么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件事,不是因为你的同学说了你什么坏话,而是因为这件事显然对你影响很大,显然让你受过伤,我爱你,所以我才想要知道这件事,我也以为我们如今的关系可以双方彼此坦诚,所以你的隐瞒就更加让我无法接受。我的本意不是因此反而伤到了你,对不起。”   宁思秦轻轻摇头,想要说话,陈松茂略一抬手止住了他:“先让我说完,我确实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我日后将当时的情景想了很多遍,生你气的时候觉得自己没错,冷静下来之后发现,我当日是太强硬了一些,不能怪你误以为我是在逼你开口。像这些示弱的话,我本该当日跟你说明白,却拖到今天,是我的错。”   “我还以为你一向最是坦白。”宁思秦轻声问,“怎么会犯这样的失误?”   “我当时气蒙了。”陈松茂说,宁思秦微微瞪大了眼睛,“不——不是对你。我刚刚从你的同学那里出来,你能想象他都说了你些什么。听他那么说你,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你会有多生气,我只能比你更生气。”   宁思秦抿了抿嘴,略略露出一丝苦笑来:“你刚刚听说自己的男朋友是个骗感情、约炮、私生活放荡的无下限渣男,然而你的反应却是为他生气?”   “别这么说!”陈松茂激烈地反驳,“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朝夕相处,我又不是瞎了眼。”   “你不是瞎了眼,怎么会对很多细节视而不见?”宁思秦忽然提高了声音,“我和母校断掉了联系;我的床上经验比你丰富得多;我半年就去查一次艾滋;我禁止你去打听我在大学时期的事情;我在大学认识的人都说我是个人渣……你难道从来就没有生起过任何怀疑?”   “我疑惑过,但不是怀疑。我一直等着你能给我个解释。”陈松茂稳稳地说,“我现在还在等。”   “你为什么现在还能这么坦荡?!”宁思秦问,“你真的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一直在骗你?如果我是在骗你,你这样根本是在提供圆谎的线索你知不知道?!”   “但如果你不是在骗我呢,这种可能性难道不值得我全力挽回一下吗?”陈松茂问,“我不知道,也许只是我的直觉。但我觉得,如果现在还不能够跟你坦白,我可能就要失去你了。”   “你不会的。”宁思秦说,低垂着目光,咬着嘴唇勉强笑了一下,“而且恰恰相反。我今天来,是打算跟你坦白的。”   “嗯。”陈松茂应了一声,没有进一步的催促。他理解最开始的时候,这是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宁思秦仍旧低着头,似乎并不打算抬起来:“我小的时候——一直到二十岁,其实脾气不怎么好。”他说,“家里被父母宠着,学琴的时候,不谦虚地说,水平也是同班里数一数二的。后来因为留长发,在班里被人排挤,也有外祖父教我习武,没有欺负我的人能打得过我。当时,确实一直都很傲气,以至于上了大学以后,我也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性向。   “但大学里和高中毕竟不同,大家没有明面上的反对和歧视,但逐渐一些社会压力也越来越明显……我后来也渐渐觉得,是否可以试一试跟女生谈恋爱。或许我是双呢?当时我们年级有一个女生,平时和我关系也不错,我就问她,是否愿意跟我试一试培养感情,看我们能不能和异形发展。   “事先我们都坦白过性向,也约定好不成就和平分手,她也答应了。我和她只交往了两个星期,最多拉过手,就知道自己对异性真的没有任何动心的地方。所以我们和平分手了。那之后,你认识的那个卓助理——卓华荣,他来追我。他是走关系进的D音,自己水平不怎么样,平时为人我也一向不大瞧得起,所以直接拒绝了他。当时太傲气,旁边又没有其他人,一点面子也没有给他留,让他很难堪。   “当时他没有怎么样。过了三天,忽然那个分了手的女生打电话让我赶快上学校论坛。我临时注册了一个账号,登录才发现……”   宁思秦苦笑了一下,“才发现,我身边的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   而真相甚至远远比他说的还要残忍。   三天时间,整个论坛的首页上全是关于他的“八卦贴”、“扒皮贴”,最开始是卓华荣发帖,以一副苦情暗恋者的身份树洞女神被骗感情,自己看不过眼,却被人渣反咬一口的痛苦,后面就渐渐有人开始“扒皮”——【宁思秦?他作为gay还骗女生感情,LZ的女神怎么会喜欢这么个渣男?】【宁思秦人品很有问题的,室友一个一米五的女孩子有天被他迎面撞倒,宁思秦看都不看她一眼扬长而去,室友裙子都被地上积水湿透了,哭了一路回寝室。】   对方黑得很有技术,从无法查证真假的日常小事,过渡到捕风捉影的流言,而后流言再开贴深八,演变为人品问题,再有“知情人”或“当事人”现身在帖子里作证……宁思秦向来不逛学校论坛,等他知情的时候,已经被黑得板上钉钉,洗都洗不掉:走关系进D音、考试作弊拿高分、借着母亲的关系拉拢教授打压其他跟他竞争的优秀学生、骗感情、劈腿、约炮滥交……卓华荣更是早就把自己洗白,表示宁思秦不但欺骗女生感情,还硬说自己是追求他不得恼羞成怒,泼自己的脏水,众人纷纷对他表示同情。   这些帖子,大部分都没有证据,只有一群所谓“当事人”从不同角度进行的描述。然而对于一群热血沸腾、头脑冲动的二十岁大学生来说,不需要什么证据,人云亦云的流言和偏听偏信亲友的普遍心理足以彻底毁掉他的名声。宁思秦反而有证据——他的高考成绩、入学考试成绩、他的演奏水准……   没有什么用。沉寂了三天之后舆论风向已经一面倒,没人会认真考证成绩单的真假进行分析,已经没人相信他。落井下石,人之常态。   “到了第三天,我看到留言的人里面,已经不乏我的室友、朋友,平时同出同入的人。”宁思秦说,声音已经发颤,“他们看见我被千夫所指,自己也终于忍不住,想跟着踩上一脚。只有那个所谓被我骗过感情的女生没有说过话,但她也不愿意站出来为我证明清白,因为她害怕卓华荣也会揭露她的秘密——她也是同性恋,只是不敢宣扬出来。   “所以你听到的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做过。我没有骗过别人、没有滥交、也没有作过弊——我的水平明明本就可以堂堂正正考上D音,但就是因为我妈刚好在D音当教授,我就立刻变成了走后门——其实他不做这些,我也根本不会把卓华荣是同性恋的消息宣扬出去!我瞧不起他的人品,瞧不起他走后门,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就是不放心,非要先毁掉我的名声——”   他声音微抖,一手用力抓住椅子边沿,一手握拳,用力得指节发白。陈松茂忽然探身过去,伸手握住他的手。宁思秦全没料到,被他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手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但没有抽回手去。陈松茂轻声道歉,一边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展平,十指相扣握好。   掌心已经被掐出很深的指甲印,不过没有破皮,宁思秦慢慢回手扣住他的手,指尖有按弦留下的薄茧。他冰冷的手指即使被陈松茂握在手里也没有放松,但是至少稍微回了一点温度。陈松茂温声解释:“对自己的手好一点,你还要每天练琴的。你继续讲。”   -   二十岁正是人格和自我认知逐渐健全,开始步入社会的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但同样,二十岁左右的创伤和童年的创伤最容易给人造成巨大的打击。   宁思秦又太傲气,太宁折不弯。他咬着牙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冷脸以对整个学院的排斥、孤立与敌意,相信他的人只有少数几个甚至不敢出言支持的学生,以及两三位欣赏他的老师,其中包括夏教授。母亲含着眼泪劝他暂时休学,他不肯——休学了仿佛就是失败了、认输了。他不肯承认这些他从未做过的卑鄙行为,也不肯对抹黑他的人有丝毫退让。   最后,还是夏教授提出了折衷的意见。他为宁思秦突击培训了整整半年的琴技和英语,帮他入选了大二出国的联合培养项目。大三的时候,宁思秦已经身在英国了。   一同出国的同学大部分也都相信那些流言,瞧不起他。宁思秦知道辩解无用,也不屑于辩解,在远离中国留学生宿舍的地方自己租了房子住。英国是个暂时的避风港,大部分新同学老师不认识他,不知道他以前那些流言,因此并不针对他。   但这里更加孤独。   他没有学长学姐指点介绍,英语尚且不算非常流利,身在异国他乡,无论道路还是风俗全然不熟,什么都得自己摸索着来,咬牙走弯路,报喜不报忧。   宁思秦此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陈松茂却不是听不出这其中的苦处。他自己未曾有过这种经历,其中的艰难只能想象到两三分,已经觉得无比心疼,双手将宁思秦的手拢在掌心里,问:“你始终没有错,为什么不肯提前跟我说?你不是向来不肯对这些污蔑认输的吗,怎么现在反倒为了这种流言束手束脚?”   “我没有认输!”宁思秦立刻反驳,抬头瞥了陈松茂一眼,“只是……我不是认输。或许我是束手束脚了,但你要知道,让我犹豫了这样久的事情,我平生也只有两次。”   “一次是这次?”陈松茂轻声问,“还有一次呢?”   “是我二十岁那年,我犹豫了一年多,”宁思秦顿了好几秒,“要不要自杀。” 作者有话要说:  Tedeschi(2012)认为,在一些特定人生阶段的发生的创伤事件更容易使人脆弱,比如童年及20岁前后。 理论来源请点这里: 这也是二手文献里摘过来的,我没有去看外文原文考证。 另,知乎提问:你经历的最让你觉得人心可怕的事是什么? 有很多高质量的长回复,但非常非常负能量,因此并不推荐阅读。 ☆、第二十九章   陈松茂用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只感觉脑后的头发都根根竖起,身上的皮肤一阵发麻,一股凉气贴着脊椎窜下去。若不是面前桌子挡着,他可能已经立刻弹起来了——然而桌子挡着,他没能真正站起来。左膝撞到桌子,一声闷响,陈松茂甚至没有任何感觉:“你做了吗?!”   哪怕是这种紧绷的气氛下,宁思秦都被他逗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比了比好好地端坐着的自己:“你说呢?”   陈松茂却完全不觉得有丝毫好笑之处。他缓缓坐回原位,一瞬间当真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是的,刚吵架那会儿,他曾经想过,或许他会和宁思秦分手;或许宁思秦就是个骗子、人渣……这些可能性会给他很大的打击,但他最终都能接受的。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以死亡这样惨烈的形式失去宁思秦。宁思秦有可能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死去,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他们甚至来不及相遇——自然,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了,但是陈松茂哪怕想一想这种念头,都心神震动。他不能接受,他甚至压根不能想象这种可能性。   宁思秦看着他,神情似乎舒展了一点:“这么紧张?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十年了。”   他的手挣了一下,五指插入陈松茂的指缝与他交叉相握,陈松茂才意识到方才只这一瞬间他已经吓得手指冰凉,已经和宁思秦的手温度相差仿佛。他紧紧扣住宁思秦的手,呼出一口气:“十年、二十年,我没法对这种事情不紧张。别伤害自己,思秦。”   宁思秦微微地笑了一下。他先前无论神态还是身体姿势都紧绷僵硬,仿佛十年前曾经受过的伤害穿过时光再一次地折射在他的身上,但如今,他的姿态柔软了下来:“那你还要听吗?”   “要。”陈松茂坚决地说。   “放心,我没有做过什么自残之类的事情,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宁思秦说,“你知道,人在心情激动的时候,听见什么都能和自身的经历相映照,仿佛任何事情都在暗喻着自己似的。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听了悲惨世界的音乐剧。”   “难怪你那么喜欢它。”   “是啊。”宁思秦说,“那么多首曲子、那么多歌词我都感觉仿佛是在唱我自己似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在漆黑的伦敦街头。你知道伦敦的治安其实不如国内,我居然一路上平安无事。后来我走到泰晤士河的河边,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站到夜幕退去了,太阳忽然升起来,映得水面上一片火一样的红色。”   他看着陈松茂的神色,露出一点凄苦的笑意:“你觉得我从此放下了自杀的念头吗?不。我当时看着朝阳,心里想起的是《双城记》里的西德尼·卡顿。他在最后的公审之前,是不是也自己半夜走出去,也站在河边,一直站到日出?你还记得吗?”   陈松茂无言地点头,宁思秦续道:“那时候我想,这和我多像啊。看过日出,他就转身走了,走向他自己选择的,死亡的命运。有所不同的是他死后被人感恩,被人怀念,我死了留下什么呢?”   这话中隐含的意思是,他那时已经将自己日后的道路同双城记结尾的卡顿相提并论——陈松茂听得心都碎了。但他无法穿越时空,去到十年前的伦敦安慰宁思秦,只得一言不发地抓紧他的手。   “好啦,我不细说了。”宁思秦轻轻叹一口气,“后面熟悉了英国,也就慢慢熬过来了……抱歉,前面这些,其实也不该跟你说。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时忍不住而已。”   “为什么不告诉我?”陈松茂近乎痛楚地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在英国留了五年。最后那两年里,交了一个男朋友。”宁思秦说,“就是Jack。他很开朗,非常乐天也非常轻松,我那时状态仍旧不算很好,刚好需要这样的人来开解,我们的感情发展得很快。我留学结束后,还是选择了回国,他也跟着来了中国——那时候我们已经发展到了见彼此父母的阶段。他跟着我到了D市,然后,一次意外,他遇见了我以前的同学。”   陈松茂震惊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经猜出了后面的展开。   “当时他的中文还很不通,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沟通,他又是怎么啃的当年的论坛八卦贴,想必很艰难。”宁思秦说,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整整一周,他当面一如既往,背后一直在查那些资料。自以为了解了我的真面目之后,他跟我摊牌,不肯听我的解释。我们分手了。”   最后几句说得极简略,然而他的声音却再一次开始微微打颤。陈松茂紧紧握住他的手,紧到交叉在一起的手指关节都硌得发痛:“你觉得我会像他那样?我会不相信你?”   “我不觉得……我不知道。也许我一直在想的是永远拖下去,拖到你对这个问题失去兴趣,我们就可以再也不提起……”宁思秦说,“我不知道。”   他低下头,扭过了脸,仿佛要回避这个问题。陈松茂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调整呼吸,慢慢放松了交握的手指:“所以你专程来到A市,不愿别人提起D音,从来不跟母校的同学联系,甚至不收学生、不去听老师赠票的演奏会……都是为了这个了。戴墨镜也是吗?”   宁思秦抬头,陈松茂解释道:“我注意到过,你在熟悉的人面前,在你的安全区,是从来不戴墨镜的……其他时候,除了上台演出,你需要在公共场合露面就都会戴墨镜,是吗?”   “你连这也注意到了。”宁思秦轻声说。   “一年多了,我连这也注意不到,是该有多迟钝。”陈松茂摇摇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愿意摘了吗?”   宁思秦在他面前也戴着墨镜,除了他们前几天的吵架之外,这是头一回:他还是很有点伤心的。宁思秦似是犹豫一下,才慢慢摘了墨镜。他很快垂下头去,但是只需要一瞥,陈松茂就发现他的眼眶是微微泛红的。他想起来容姗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宁思秦下了台就落泪了,心里更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这些天,他固然不好过。宁思秦又是什么心情?   “……好了,就是这些。至少我能解释的,就是这些。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可以找和我试验过异性恋又分手的那个女生证实,她现在也在国外,但我可以联系上她。”他们各怀心事地沉默一阵后,宁思秦说,他顿了顿,似乎很艰难才继续说下去:“我没有……我不是存心欺骗你。我是对你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你。……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你打算怎么样?”   “我爱你。”陈松茂脱口而出。   可以看得出来宁思秦对这个回复毫无准备,他非常少见的整个人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应对,好像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听错:“………………所以,你相信我?”   “我相信。”陈松茂说,“我当然相信。我希望我能早点知道,或者早点遇见你。但我更希望现在还不算太晚。”他顿了一顿,“所以,我们不继续冷战了吗?”   “这不取决于我了。”宁思秦轻声说,“决定跟你开始的时候,我曾经以为事情真的都过去了,我已经准备好可以下一段感情。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我还没真正走出来,你看,我尝试着重新开始,也真正觉得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受到以前那些因素的干扰,然而悲惨地失败了。”   陈松茂张口要争辩,但宁思秦握了一下他的手,阻止了他的话,继续道:“不用反对,其实你当时的应对已经做到最好了,是我的错——我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已经证明了,这次尝试是失败的。”   陈松茂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宁思秦却忽然抬起头来,冲他微微笑了笑,他眼圈还有点微红,使得这个微笑看起来分外动人:“所以,你愿意让我再试第二次吗?”   陈松茂感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直接站起身来,拽着宁思秦的手将他也拽了起来,一手揽住宁思秦,不顾一切地吻住了他。   -   当天晚上他们终于再一次一起回了家。   宁思秦一走进陈松茂已经恢复原状的客厅,便露出愧疚和后悔的神色。他抬头想要说什么,但陈松茂对他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用说,我爱你。他用眼神这样说。   一整个晚上,宁思秦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来,他伸手绕过陈松茂的脖子,延续了他们在咖啡馆里热烈的吻。就站在门口,他将双手已经伸进了陈松茂的衬衫内。陈松茂多少还有点理智,一边解开他的衣扣,一边在亲吻的间隙喘着气说:“去卧室。”   他们一同滚倒在床上的时候,动作反而放慢了,方才宣泄了这些天心中的焦躁与不安,此刻两人仿佛都要用亲吻和抚摸重新记忆对方身体的每一寸。陈松茂抓着空隙将宁思秦的长发撩起,摊在枕头上面,以免等一下压到头发,宁思秦偏过头,亲吻他的手背和指节。   -   “我希望早一点认识你。”一切结束之后,他们并肩躺在床上,陈松茂低声说,“我希望大学里的时候就认识你,二十岁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说话,或者跟你一起去英国。哪怕每天跟你通电话也好。我想那天晚上陪你站在河边,想得要发疯。”   “二十岁的时候,我太青涩,还傲气,性格那么有棱有角的。”宁思秦摇摇头,“你会失望的。”   “不会。”陈松茂说,将一只手蜷起来枕在头下,另一只手伸过去揽住他,“我爱现在你的样子,但我会爱上那个时候的你的。我爱在那个时候,仍旧一个人走了下去的你。   “你等到了我遇见你,我没法形容我对此有多感激。”    ☆、第三十章   第二天早上,陈松茂醒来的时候,宁思秦难得地还未醒。   通常他是比陈松茂醒得还早的,但这几天他显见地憔悴了一些,昨天晚上他们又折腾到很晚,陈松茂不忍叫醒他,自己悄悄地起来做早饭,边煮面边在手机里写备忘录:容师姐要日后感谢;赵苏要找时间长谈一次,说明真相;省剧院那边等钢琴大师到了还要有一次复调——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又要跟卓助理打交道,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   想起卓助理,他便从手机里翻出了那条录音,一看时长却颇有点意外:原本调琴只调了一个半小时,录音却长四个多小时——想来是他忘了关录音,后来手机掉在柜子下面,一直录音录到了自动关机为止。   四个多小时的录音文件,基本上已经占满了手机的内存。陈松茂开了电脑,将文件复制过去,打算将后面的内容快进一遍,而后剪切掉,但听着听着,他的眉头逐渐挑了起来。   -   宁思秦是被一阵手机振动的嗡嗡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的时候,正看见陈松茂拿起手机,一边歉意地对他笑了笑,一边接起电话:“喂,爸?”   宁思秦还未全醒,安心地重又闭上眼睛,但意识逐渐清楚起来,他听着陈松茂打电话的声音,记忆逐渐回笼,忽然记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他猛地张开眼睛,看了看四周,掀开被子坐起身来。陈松茂已经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去厨房了,宁思秦过去的时候,陈松茂正在讲:“好,那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   对面说的什么宁思秦听不很清楚,只能模糊听到是很温和的男性声音。陈松茂又道:“那怎么行,我肯定要去——这都快三年了,我很想你们。”   对面又说了什么,陈松茂声音上扬,惊讶地“啊?”了一声,扭头看看宁思秦:“这么迫不及待吗?好,我问问他。……别找借口,根本就是你好奇吧?”他笑了,“好,再见。”   他挂断电话,看向宁思秦的时候仍旧是含着笑的,笑意冲淡了一些自从宁思秦醒来时就身陷梦中般的感觉:“吵醒你了吗?抱歉,我把手机忘在电脑旁边了。”   “你倒应该早点吵醒我的。”宁思秦也对他回以微笑,笑中不免带上三分犹豫的保留。   “我记得你们今天应该放假的?”陈松茂说,“所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再说你也没晚多久,面都还刚好呢。”   他将手机放下,转身盛出锅里的桃花面来。盛了面,略顿一顿,又换成了筷子,在锅里捞了两根碧绿的菜叶,用筷子将叶子的部分弯折了,在碗的最上面摆出一个心形来,心的中间圈着一个馄饨,这才笑着将碗推给宁思秦。   宁思秦伸手接过来,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此时明白了昨夜陈松茂的心情:此时此际,此情此景,什么其他的言语都显得太过单薄、太过花巧、太过无关紧要了,无法承载他胸中沸腾的一腔感情。宁思秦脱口而出:“我爱你。”   陈松茂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笑了起来:“我也爱你。所以,你周一下午有时间吗?”   “所以?”宁思秦挑起眉梢,“这个所以是哪里来的?”   “如果你不爱我,提出这个问题就不太合适了。”陈松茂说,“周一下午,我父母要回A市。你和我一起去接机吗?”   “去见你父母?”宁思秦吓了一跳,“刚才你是在跟你爸打电话吗?”   “是啊。”陈松茂说,“他们都想见见你。”   宁思秦抿嘴想了一下,没有回答,低头喝汤吃面。早饭吃完,他才问:“你跟父母的关系很密切吗?”   “跟我爸的关系尤其亲密。”陈松茂说,“你答应当我男朋友的那次,我第一个告诉了他。”   宁思秦犹豫一下:“你告诉过他们上一次吵架吗?”   陈松茂原本已经端着空碗站起身来,闻言又折返了,将碗重新放回桌面上,坐下来认真看着宁思秦:“没有。但是我正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能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宁思秦抿起嘴唇:“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不应该白白受这种冤枉。”陈松茂说,“我爸对付这种事情,会比较有经验,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咨询一下他的意见,或者直接请他帮忙来看看这件事要怎么澄清。”   “对这种事情有经验?他是律师吗?”   “他以前是记者。”陈松茂笑了笑,“现在呢,在一家跨国公司做公关经理。”   宁思秦很勉强地微笑了一下,神色中还是带着三分不安,但没有继续反驳。他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陈松茂,上面显示着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的Q/Q信息。“这是当年和我尝试恋爱的那个女生。”   “没必要的,我相信你。”陈松茂说,试图将手机推回去,但推了一下,没有推动。宁思秦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就像你给我看HIV检查单一样。”   陈松茂见他的确没有勉强的神色,才拿过手机来,记下了那个Q/Q号——他心里其实并不打算联系她,要说这姑娘当年只能算是自保,没做错过什么,即使她出面也未必能改变当时局势;但想想她没有勇气出来否认那些谣言,陈松茂还是不免有些偏心地觉得不快,也没有什么心情去找她聊天问话。他收起手机:“那么,你去不去接机?”   宁思秦咬了咬嘴唇,点一点头。   -   “你父母喜欢坐前排还是后排?”去机场的路上,宁思秦忽然问。   “等一下我会先给他们开门的,让他们坐后排就好。”陈松茂笑笑说。他担心宁思秦单独跟父亲或母亲坐在后排,会让他紧张——他现在就已经紧张得一路上都在不断抿嘴唇。宁思秦点头,将座椅位置往前面调了调,顿了一会儿又问:“你父母能接受我留长发吗?”   “我打小学钢琴,同学里什么千奇百怪的人都有,我爸妈早见多了,你不必担心。”陈松茂安慰道,“说起来,你为什么留长发?喜欢这个发型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想把话题引开,免得宁思秦一路上紧张地问东问西。宁思秦想了想:“习惯吧。我从小就开始留长发了,小学就开始。”   “那么早?”陈松茂有点惊讶,“被父母当女孩子养那种吗?”   宁思秦摇摇头:“小时候跟同学打架,磕到了头,后脑勺的位置留了一道疤,那里就不再长头发了。我嫌难看,就开始留头发,扎住了看不出来。”   上一次陈松茂帮他洗头的时候,就曾经发现过这道疤痕,足有一指长。但他当时只以为是意外跌倒之类的原因磕伤,从没想过居然是打架:“怎么会?你身手那么厉害。”   “自从那一次之后,我才跟外公习武的。”宁思秦说,“先前我都不会武术,所以有些调皮的男孩子……他们嘲笑我长得太秀气,太像女孩子了。”   “你比他们好看多了。”陈松茂立刻说。   “你都没见过他们。”宁思秦失笑,“只是当时不懂事而已,后来想想,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反正那时候才只是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孩子嘛,说坏话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等我武术练得七七八八,也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他们都打不过我。”   陈松茂此前一直不知道他习武的最初始原因居然是被人欺负。虽然明知道宁思秦这种才华出众、武力又高的人根本不需要他来心疼,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握了一下宁思秦的手——恋爱中的心情,就是这样难以自控。   不过,这个话题转移得倒是很成功,宁思秦在很长一段车程中都被分散了注意力,和他聊起彼此小时候的故事。但随着车驶进机场的停车场,宁思秦又逐渐紧张起来:“他们的飞机是正点吗?你们有没有约过在哪里见?”   陈松茂好笑地将他拽下车来:“我的父母,当然由我来认,你只要跟在后面叫声叔叔阿姨,帮忙提个箱子就好,行不行?别紧张。”   宁思秦抿着嘴,伸手去拿包里的墨镜,手一动,又硬生生止住了。陈松茂看得又是心软,又是好笑,本想开口调侃他两句,转念一想,等日后他去见宁思秦的父母,大约比这还要更紧张得多,为免到时候遭报复,他便咽回去了那些开玩笑的话,只是先宁思秦半步,一同往机场里走去。   -   陈文昊和蔡清扬夫妇——陈松茂的父母——在出站口现身的时候,提前到达的陈松茂和宁思秦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蔡清扬高挑清瘦,细眉薄唇,表情十分严肃,但看见儿子的时候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整个人立刻显得年轻五岁。陈松茂上前和母亲拥抱了一下,宁思秦则落后一步,和陈文昊对视了一下。陈文昊一身深色长风衣,气质不像个公司经理,倒更像文史系的大学教授。宁思秦略带紧张地点了点头:“伯父、伯母好。”   “这是我父母,你看过照片了。”陈松茂脱身出来,给双方介绍,“爸,妈,这是宁思秦,我的男朋友。”   “啊,子筠跟我们说起过你好几次了。”陈文昊微笑着放下行李箱,跟宁思秦握了握手,他的语气极其温和,令人如沐春风,然而下一句话,却几乎将宁思秦打入冰窟:“前几天赵苏还跟我们谈过你。”    ☆、第三十一章   宁思秦僵立原地,一时根本嘴都张不开。就连陈松茂的脸色都瞬间白了:“爸,这不是——”   陈文昊丢给他一个眼神,以往他只要一眼过去,陈松茂自然闭嘴,但这次他仍旧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赵苏先前跟思秦有点误会——”   “我们听说了。”陈文昊无奈,只好半途截断他的话,又转向宁思秦的时候语气仍旧温和,“赵苏说他误会了你,又听说他还成了你俩吵起架来的导/火/索,十分自责,说他都没脸见你们了,托我先跟你们道个歉,替他说说好话。”   宁思秦仿若从数万米深的海底忽然重新浮出海面,这才喘过来一口气,笑得有点僵硬:“他也是关心子筠而已,没关系的。”   “我们早已经和好了。”陈松茂急忙补充一句。陈文昊笑着点点头,总算放过了这个话题:“那就好。走吧,车停在哪边?”   陈松茂和宁思秦连忙上前接过两人的行李箱,在前引路。   -   陈父陈母原本就定居A市,只是这三年由于陈文昊工作调动,一同去了外省而已,如今退休,夫妻两人自然又回了A市。陈松茂早就请家政打理好先前空置的房子,开车将他们送回家。一进门,他便借着搬行李和陈父两人单独进了卧室,顺手关了门,压低声音:“爸——”   “不满意我见面就给你的男朋友下马威?”陈文昊早就料到似的笑了,“别担心,小苏给我们解释过了,我和你妈对他没什么意见,吓唬吓唬你们而已。”   “您……”陈松茂哭笑不得,“为什么啊?”   “你看我这一句话说出来,他吓得魂不附体的,说明他非常在意我们两个对他的评价。你也吓得不轻,说明你也在意他。”陈文昊说,“这样呢,我和你妈会比较放心一点。”   陈松茂又是感动,又是纠结,一时竟然找不到什么话说。陈文昊拽他一把:“行了吧,放个行李也够久的了。”   其实,行李箱里的只是少部分随身衣物和贵重物品而已,陈家父母在外地一住三年,东西自然不少,大部分已经在先前由物流公司送到,宁思秦和陈松茂一起摆放到了家中各处。他们一同出去的时候,宁思秦正在轻声细语,给陈母讲解先前运回来的几箱子物品的摆设位置。一旦回过神来,他发挥出初见时迷倒陈松茂的那份魅力,已经哄得陈母脸上微微带笑——这可不容易。陈松茂十分清楚,蔡清扬向来是冷静严肃的性子,虽然待人并不严苛,却常年板着个脸,第一次见面就哄她露出微笑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此后的几个小时里他们相处得十分和谐:陈松茂和陈父一起做了晚饭,同时宁思秦去拉小提琴哄蔡清扬开心。借着抽油烟机的嗡鸣与油锅噼噼啪啪作响的声音遮掩,陈文昊问:“小苏没跟我们细说,不过听说他从前被人在网上抹黑过?要不要爸爸帮一把?”   “我也正想请您出手呢。”陈松茂立刻说,“我问过宁思秦了。他不反对请别人帮忙,但是说实话,毕竟时隔十年,论坛基本上都荒废了,我们也是毫无头绪……”   “你们不用有头绪,交给专业人士来。”陈文昊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什么时候你给我详细解释一遍这件事,相关的地址、证据什么的都给我看看。不过,这事今天就不要提了,第一次见面,别让人家太紧张。”   陈松茂感动得丢开油锅拥抱了他一下。陈文昊微笑着揉乱了他脑后的头发。   饭后他们果然没有提起这件事。考虑到陈父陈母毕竟刚下飞机,旅途疲惫,陈松茂与宁思秦早早地告辞了。回家路上,宁思秦一路沉默,一直到等电梯的时候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严肃而重要的问题。这回轮到陈松茂紧张了:他父母喜欢宁思秦是不假了,宁思秦又怎么想今次见面?   等到进了电梯,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在想什么呢?”   “啊,我在想……你邻居家那套房子。”宁思秦说,陈松茂的心跳猛然快了几拍,“你已经拒绝他们了吗?”   -   宁思秦的办事速度很快,邻居急着用钱,效率更高。就在设计师第一次到家中看房的那天,陈文昊再一次跟他们说起了关于澄清当年谣言的事情——这一次他就严肃得多。   “我翻了翻当年的论坛,也大致了解了一下你们所说的那些证据。”他说,“思秦,我不知道你对公关宣传,或者危机应对这种事情了解多少,我得先告诉你,先传出谣言再辟谣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完全消除谣言的影响的。总有一部分人看不到或不相信辟谣和澄清,你需要先有这样一个思想准备。”   宁思秦坐得笔直,双手在膝盖上攥成拳,抿着嘴点点头。陈文昊继续道:“再者,你这件事情并不容易。毕竟,你肯定比我更知道,现在虽然看起来社会更加开放了,网络上什么耽美之类的也流行起来了,但是不同的性向始终没有得到过真正平等的待遇。同性恋要在社会舆论中得到同情,本身仍旧是更困难的事情。”   “我懂。”宁思秦低声应道,“社会对少数群体,从来就没有宽容过。”   “也不必太悲观了。”陈文昊说,“要澄清还是可以的,不过涉及到一个做到什么程度的问题。我目前的想法是,范围小一点,针对性强一些,只在圈内传播。这样可能会有很大一部分人看不到辟谣,仍旧误解你,但尽量不影响你目前的朋友圈子。或者闹大一些。你怎么看?”   “我本来其实不抱什么希望。”宁思秦笑了笑,“能够不影响现在的生活最好,至于当年的同学,怎么看我,对我已经意义不大了。”   “好,那这件事情,如果你放心的话,可以交给我。”陈文昊说,“不过,还需要你帮忙牵个线,让我认识一下能愿意帮你的,音乐圈里有点名声的人,两三个就可以。另外,需要你联系一下当年和你谈恋爱又分手的那个姑娘。”   -   尽管陈松茂一向知道父亲在工作上的能力,但陈文昊的动作甚至比他想得还要快。隔了一周,他再次前去省剧院,为终于抵达的钢琴大师试音的时候,工作人员悄声跟他说:“上次那位卓助理据说已经被辞了。”   陈松茂惊讶地挑眉:“被辞了?”   “听说有人爆出来录音,说他对大师和大师家人不尊重,工作上也偷奸耍滑,大师一生气就把他开了呗。本来也是托关系才选了他的,要不是原先的朱助理突然急病,也用不上他这么个刚入职没多久的新人。”工作人员低声说。   陈松茂怎会不知道这事——录音就是他给了陈父的。上次他的手机丢在橱柜底下,录音一直录到没电关机,就在这段时间里,卓助理独自一人在这屋里接了个电话,对话全被录了下来。虽然全程只听得到他一个人在说话,但是话中带出许多对朱助理、以及对大师母亲的不满甚至直接侮辱讽刺,还是听得很清楚的。大师母亲腿脚不便,年近七旬,仍旧坐着轮椅听儿子的演奏会,场场不落,向来被媒体作为感动人心的事迹来报道,卓华荣却嫌搬轮椅太累、沟通特殊通道麻烦,没少抱怨,仅凭这一条,也够大师辞了他的。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几天,就在圈内其他人主动发声谴责卓助理不够尊重大师母亲的热潮稍稍消退,下一波爆料又来了:这一次不再是卓助理的工作问题,而是他的个人人品问题。考试作弊、隐瞒性向骗婚之类,显然是陈文昊自己又用过其他手段对他进行了调查。由于要控制在小圈子之内,很多舆论引导的手段没有办法使用,但圈子小的好处是,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名气较大的人——愿意帮一把宁思秦,跟他母亲有交情的人——带一把,加上他们的学生粉丝崇拜者,风向立竿见影地就跑偏了。   陈文昊做公关和舆论引导做了半辈子,比起卓华荣只能在匿名大学论坛水水贴的手段自然高了不少,每一次放出新的消息都证据十足,根本翻不了案。陈松茂只跟着关注了两天,便彻底放下心来,但毕竟事关宁思秦,他还是天天紧密地关注业界各种论坛和聊天群里的消息。反倒宁思秦自己比他淡定得多了,天天专心练琴,对省剧院那边的进展比陈松茂还关心。   “行了,别刷手机了。”晚上,宁思秦终于无奈地放下琴,“我宁可拉琴的时候你在看书,刷手机看人吵架简直毁气氛好不好。”   眼下陈松茂家已经开始施工,两人将双人床搬到八楼,一起住进了宁思秦家——这套房子也已经挂出了待出售的信息。陈松茂有点不情愿地将手机扣下了:“你怎么就能一点不紧张?”   “我紧张什么?”宁思秦挑挑眉头,“无论怎样,总是比现在要好的。就算不能洗清我的名声,看卓华荣被打压,我也很解气。”   “让他在圈内混不下去,也算解气?”陈松茂说,“不把他也逼得出国,对我来说就不够解气。”   “难得看你对什么人这么狠。”宁思秦笑了,坐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顶,长发痒痒地垂落到陈松茂的衣领里,“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才没兴趣看他这些年的人渣升级史。要不是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我现在根本都不想搭理他。”   “你真容易满足。”   “纠正一下,我一点儿都不容易满足。”宁思秦说,“这和我现在非常满足是不冲突的。”   陈松茂毫无防备地被他撩了一脸,完全忘记了刷手机。    ☆、第三十二章   等终于牵扯上了宁思秦,已经是事态逐渐平息的时候了。此时还在关注的,只剩下关联比较密切的那些人——例如卓华荣的同学、同事、朋友;例如被他骗了婚的妻子的亲朋好友等。至于其他人,在事情热着的时候看看八卦,冷下来也就抛之脑后了。   这时候,当年传说中被宁思秦骗了感情的那个姑娘——如今已经移民到美国的叶萱彤,近乎悄无声息地突然在自己的空间里发了一篇长长的文章。发表的时间是美国时间的白天,中国时间的凌晨。仍旧在早上上班时间都没到的时候就轰动了D音校友的圈子。   那是整场事件里,宁思秦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认真读完了的长帖子。周三的傍晚,陈松茂外出给人调琴,他在家里用电脑慢慢读那篇长长的自白。数千字的帖子里,叶萱彤非常详细地讲述了当年的事实真相,以及事后她的心理历程。   【……当时卓华荣给我打电话,问我看没看学校论坛,我说没看,他就让我立刻去看。我当时正在追剧,有点生气,说凭什么你叫我看我就去看啊。他说:“凭我知道你是同性恋。”   我当时吓呆了,那种一盆冰水泼下来的感觉,我不敢反抗他,就去论坛看帖子,就看见了。当时黑宁思秦的帖子才开了那么两三个,所以我很快就把主楼全都看完了。卓华荣全程一直没有挂电话,我跟他说我看完了,他说,让我不许发帖,不许帮宁思秦说话,也不能告诉他这件事,不然的话,他就用同样的方法也来黑我。   我当时真的吓哭了,我们宿舍其他人都去上课了,我就一边哭一边求他不要这样,他说,他只想报复宁思秦,只要我肯闭嘴,他就可以帮我保密……我说那什么时候我可以告诉他,他说三天后才可以,但是我绝对不许帮他说一句话……】   【……我每天都在自责,真的,十年来我一直忘不了这件事情。现在我移民到了美国,已经渐渐理解同性恋并不是病态,也可以接受自己的性向了。最近又看到这件事情,才终于鼓起勇气来说明一切。我不知道其他事情的真假,但是上面说的这些事情,他的确没有做过,也确实没有骗过我。我不知道宁思秦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了,如果你能看到,我想说,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抱歉,是我当时太胆小,没有其他借口可以为自己辩解,但是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内疚。不知道这十年来你怎么样,我希望你现在一切都好……】   是的,在宁思秦大二出国之后,叶萱彤大三也紧跟着出了国,后来在美国定居。她当然不知道这十年来他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在出国前夕,他精心保养的小提琴被人恶意丢出寝室楼窗外,摔成两截;不知道他半夜伏在泰晤士河的护栏上,眼泪滴进河水里;不知道他每次走过校园,心里总是唯恐碰见其他的中国留学生。前一天还亲亲热热的前男友忽然翻脸,打开平板,指着熟悉的论坛界面愤怒地用英语吐出一连串质问,这些都跟叶萱彤一点关系也没有。   宁思秦知道她也是受害人。但这种事情,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够抹平——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但他没法这样简单地原谅。   失去了继续看评论的心情,他关掉页面,躺到床上发呆:这是纠缠了他十年的一道阴影,一度曾经把他的整个生活遮得看不到丝毫希望,而今眼看这阴影就要消失了,他居然并不觉得兴奋或喜悦,也并不觉得委屈和伤感,只是突然有点空落落的,仿佛并不相信这样容易便可以摆脱。   -   直到听见门响,宁思秦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走出卧室,陈松茂刚刚放下公文包,抬头看见他睡乱了的头发:“午睡到现在?”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宁思秦说着看看表,惊觉已经快到五点,“你下午不是只排了一个调琴吗,这样麻烦?”   “顺便去办了点事。”陈松茂心情似乎很好似的,含笑说,“上次你就问过我,记得吗?”   宁思秦立刻记起来了。的确,他们吵架之前,陈松茂说过要去办什么事,又不肯告诉他。当时他误以为陈松茂是在偷偷查自己的过去,现在已经知道不是了,他再次被提醒,立刻又好奇起来:“现在可以说了吗?”   “今天晚上就告诉你。”陈松茂笑说,“顺便也有别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只剩几个小时,也要吊我胃口?”宁思秦不当真地抱怨一句。几个小时的耐心他还是有的,于是洗把脸去练琴,陈松茂去了厨房做菜。他这一餐准备得比平时久很多,宁思秦进到餐厅时,被桌上团团摆着的好几个菜吓一跳:“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立刻回想:他们两个的生日?初遇?确定关系?好像都不是。总不至于是纪念联合国日吧?陈松茂笑着摇摇头:“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只是突然想做得丰盛一点。”   他拉开椅子坐下,宁思秦注意到他的公文包也被拎到了餐桌边,心中更好奇了。吃过饭,陈松茂将碗盘撤下去,居然还端上了两小碟甜点。宁思秦好奇得不得了:“你到底要谈什么事,这么特殊?”   “你等不及了?”陈松茂问。宁思秦点点头,主动把甜点碟推到一边去。于是陈松茂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想给你看看这个。”   这个展开完全不在宁思秦意料之中,他疑惑地打开文件夹,抽出了一大叠文件——排在最上面的甚至是一个房产证,“这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去随手翻开了房产证,随即呆住了——房产证的所有权人一项,原本只有陈松茂的名字,如今又添上了一项——是宁思秦的名字。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陈松茂:“你——”   陈松茂平静地笑笑,示意他继续往下看。宁思秦愣愣地瞪了那张房产证好一会儿,才把它放到一边去,目光转向下面的文件:保险单复印件,他已经和陈家父母一并被添加为保险的受益人。再下面是财产公证,以及染色体检查报告。最后一份文件吓得宁思秦呼吸一顿:遗嘱。   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陈松茂患了绝症什么的,幸好很快反应过来,知道不是。遗嘱里十分详细地列明了遗产分配情况,宁思秦的那一份几乎是比照着法律承认的配偶身份来的。遗嘱已经过公证,宁思秦看了几行,很快觉得眼底发热,不敢细看,一目十行地翻了过去。   “思秦。”陈松茂在桌子对面叫他,宁思秦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把一个黑丝绒小盒子推到了自己面前。宁思秦嘴唇发颤,心脏狂跳,隐约猜到什么,又不敢相信:“你是……”   “按照法律,我无法跟你正式结婚。但在我心中我们不仅仅是同居而已。虽然婚姻法不能承认,我仍旧希望我可以是和你同甘共苦,能够共同分担和分享一切的人,希望能用其他的方法,将这种缺憾补全。”陈松茂慢慢地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并排的两枚素面银戒,“思秦,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宁思秦不单单是生平头一次见,根本是头一次听说拿着房产证和遗嘱求婚的。他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得难以言表。他不敢信任自己此刻的声音,只是含着泪水,对陈松茂肯定地点头。陈松茂拈起一枚戒指,替他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宁思秦手指微微颤抖着拿起另一枚,也为他戴上去。   “我知道这种求婚方法,也许太别具心裁了一些。”他们默默对视了一会儿,陈松茂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避开了宁思秦灼灼的眼神,“但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可能想出非常浪漫的告白——也不想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所以我想,还不如索性就这样,如果能博你一笑,也很值得。”   宁思秦颤抖着深呼吸了两次,终于可以开口:“你先前说有事……原来是去办这些了?”   “是啊。”陈松茂方才镇定,此时倒略微红了脸,点点头,“也幸好这些东西都可以由我自己去办,不需要你到场,否则今天就没法给你这样一个惊喜了。”   宁思秦笑了一笑,忽然站起身来:“等一下。”   他作了个手势示意陈松茂坐在原地等待,自己匆匆走开了。一阵开关抽屉的声音之后,宁思秦匆匆回来,双手背在身后。   “我没有想到要给你准备这么齐全的证明。”他说着,忽然将手举到身前来,把一个小红本递到陈松茂眼前,“但这或许也算一个小小的惊喜吧。”   那也是一本房产证。陈松茂打开来,很快意识到那正是他隔壁宁思秦刚刚买下,还未改装完的那套房子——所有权人那里,也并排列着两个名字。   但这套房子,宁思秦分明没有让他出过钱。   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陈松茂猛然站起身来,紧紧拥抱住宁思秦,宁思秦亦回抱住他。他手中拿着的房产证甚至都未及放下,小本子的棱角隔着衣服抵在宁思秦的背上,他忽然觉得踏实而安宁。   网络上的舆论并没有完全平息,针对他的谣言也尚未全部洗清。但他猛然间同时有了对那些事件的真实感,也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好。   “什么时候,你跟我回一趟D市吧。”他轻轻地对陈松茂说,“也见一见我的父母。”    ☆、尾声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冬天已经过了一半。   A市在南方,冬天很少见雪。宁思秦早上无法出去晨跑,只能在家里练拳,仍旧一整天都颇为开心。傍晚陈松茂到家,便见宁思秦一脸笑意地从琴房中探出头来:“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   “是吗?我也有个好消息。”陈松茂说。   “你先说?”   “卓华荣和他前妻的离婚官司前一阵终于打完了。”陈松茂说,“今天我听说,他躲出了国。”   “你还惦记着他呢?”宁思秦失笑,“忘了吧,不值得你烦心。”   “没有烦心,我相当开心的。”陈松茂说,“你的好消息是?”   “我现在是银河第一小提琴首席了。”宁思秦说。   以他的水平,其实和首席是相当的,只是他入团晚些,首席又不是个经常变动的席位,通常是不会换的,只能委屈一点当普通成员。眼下忽然升成了首席,陈松茂也是又惊又喜:“那原先的首席呢?戴芳荃退团了么?”   “她有个机会出国进修,说不定在那边就直接进了欧洲有水平的团了吧。”宁思秦笑说。   陈松茂点点头,戴芳荃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和他们两人的关系都很好,如今她有更好的机会,他也是真心很高兴。他随手要去放公文包,放到一半却顿了一下,重新提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才安然放到沙发上——他们刚刚从宁思秦家搬回已经打通的房子里来住,陈松茂还不太习惯突然变更了的家具摆设。不过,打通之后,琴房一下子宽敞了许多,厨房、客厅等也都经过了改建和重装修,如今走进门来,绝对无法认出眼前的客厅是三年前那个只有黑白和蓝色调的房间。   宁思秦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拎着小提琴,有点幸灾乐祸地笑。陈松茂自己也笑了,却在悄悄留心他——宁思秦当年进银河的时候,银河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名气,实在是有点屈才的。原本他的水平可以进更优秀的政府交响乐团,却因为性向被思想保守的首席拒绝了。眼下戴芳荃退了团,日后还可能进更好的交响乐团,不知道会不会提醒他想起来这茬。他仔细看了一下,见宁思秦确实没有任何介怀的样子,才暗地里放下心来。   “这个消息还没有说完呢。”宁思秦笑过了,又继续道,“再过两个月,我们团可能要出国演出了——应该就在春节假期之后。你那时候有时间吗?”   对于钢琴调音师来说,凡是普通人的节假日总是比较忙的时间,毕竟上门调琴总要等客户在家才方便。不过陈松茂现在在A市也算颇有名气,推几个单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你想让我跟你们一起出国吗?还是有什么其他事情?”   “只是一时突发奇想而已……”宁思秦慢慢地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伦敦吗?”   -   银河此次出国演出只是一次交流演出,倒并非什么艺术节或比赛,但团内众人还是早早就下了十二分的心思来准备。为了犒劳大家,团长特意多订了一天的旅店,演出之后便空出一天来,可以在伦敦四处转转。   事实上,不必等到第二天,演出结束的当晚大家便三五成群,各自去玩了。宁思秦带着陈松茂在伦敦西区走了走,却没有进任何一家剧院。走着走着,他忽然指了指对街的一家剧院:“那儿就是我第一次听悲惨世界音乐剧的地方。”   陈松茂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在国内,他们极少这样做,宁思秦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笑,没有挣脱。他们牵着手一路走过去,走到河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一片,陈松茂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宁思秦问:“怕回去迟了吗?”   “如果迟了,我就发短信给周团长说一声。”陈松茂说。   “然后替我挨骂吗?”宁思秦笑着问,抬起交握的手来,嘴唇轻轻擦了一下陈松茂的手套,“就凭这个,我也可以跟你结婚了。”   他们趴在桥栏上聊了一会儿天,说非常随意的话题。谁都没有提起,但陈松茂心里知道,或许这儿就是二十岁的宁思秦当年想着要不要跳下去的地方。直至如今,这个念头仍旧让他心中隐隐泛起后怕,接宁思秦的话也没有平时反应那么快。宁思秦仿佛也察觉到他心不在焉,两人说着说着,慢慢地就停了。听了一会儿车声与水声之后,宁思秦忽然问:“你想不想在这儿等日出?”   “现在?在这儿等一夜要冻死的。”陈松茂说着,忽然想起来:“等等,你当年在这里看日出的时候,不是冬季吧?!”   “我就知道你心不在焉的,肯定在想这个。”宁思秦笑了,“你放心,不是。”   他一转身,往回走了。陈松茂巴不得离开这个让他又是心惊、又是心疼的地方,连忙也跟上去。这一回是宁思秦主动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你还担心什么呢?”他笑着说,眼中映着街灯亮闪闪的辉光,“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走过来了,然后遇见了你。”   他们一路牵着手朝旅店的方向走回去。路上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扣在一起的手投以异样的目光,就仿佛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情侣,这是世上天经地义的事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会有个宁思秦视角的番外。 虽然这文突破北冰洋冷到南极洲,作为第一篇原创存在着诸多不足,但是自己很喜欢,写得也很开心!感谢 xuelinpei 一路的评论~ ☆、宁思秦番外1   电话那头,表姐秦若菡还在说着什么,但她的声音已经逐渐退化成了无意义的嗡嗡作响的背景音。宁思秦猛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往台子上砰地一摔。他终于回过神来似的看了看脚下一地的玻璃碴,又将目光移向室内。   他的屋子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样,属于陈松茂的书本堆在茶几一角,一架小小的钢琴模型放在墙角作装饰,墙角的大花瓶里插着长长的几支香水百合,半开半谢,还是上次他一时兴起拉着陈松茂一起买来的。无论怎样看,这都是间充满温馨的屋子。   然而此时宁思秦缓缓扫视过整个房间,目光中却是满满的无措与仓惶。   又一次,他想,又一次。   他要离开我了。陈松茂也要离开我了。   ——我要失去他了。   -   宁思秦22岁在英国认识了Jack。那时他们租住同一间公寓,是上下楼的邻居。Jack是个中国迷,发现宁思秦会中国功夫之后欣喜若狂,像摇着尾巴的哈士奇一样整天粘着他,要学中文学功夫学这学那。明明两个人同岁,宁思秦每天死气沉沉,Jack却欢蹦乱跳,活泼外向自来熟,是非常标准——标准得可能有点过了头的阳光青年。   宁思秦没有办法拒绝他。岂止无法拒绝,他很快就一头栽了进去。   事后想想,那也许并不是真正的爱情,但当时他依赖Jack。用比较文艺的话来形容,Jack和音乐是他当时生活中仅有的两道光。他们的热恋期长达三年,有两年时间,两人几乎如同连体婴一样,整天整天地从不分离,直到宁思秦毕业那年,双方分别筹备毕业、论文、回国/出国之类的事情,他们黏在一起的时间才逐渐少了。   所以,宁思秦本来应该在Jack不再那么粘着他的时候,就有所察觉的。但也许是热恋期太长,也许是他对Jack太信任,他居然全无怀疑。在他们回到D市的第三天,Jack就整天整天地自己不知道跑去哪里,宁思秦好奇地问他:“才到中国几天,你就交上新朋友了?”   “亲爱的,我在准备一件事情。”Jack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现在先对你保密,好不好?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宁思秦欣欣然同意了。五天以后,Jack约他出门,宁思秦怀着满心好奇、喜悦与期待,眼神发亮地在他对面坐下,笑盈盈问:“是什么呀,终于能告诉我了吗?”   Jack面如寒霜,将平板电脑在桌上推了过来。宁思秦笑着转过屏幕,看了一眼,心中还在想这个页面似乎颇为熟悉。第二眼,他终于看清了帖子的标题。   没有语言能够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就像夏天最热的日子突然一盆冰水浇下,像披荆斩棘的主角在书的最后一页横死,像乐曲最高/潮处琴弦齐断,每一根断弦在心尖上划出一道血痕。Jack在桌子对面机关枪一样开始噼里啪啦责问,宁思秦却仿佛突然失去了英语能力,一个词都听不出来。他近乎仓皇地开口:“不,这不是——你从哪里看到的?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说了好几句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说Jack尚不熟悉的中文,咬着牙拼命想要换回英文的时候,Jack已经愤然起身,甩手便走。宁思秦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等等!Jack,求你——”   这时候他的傲气已经被打磨去了一半,但毕竟还未磨尽,剩余的那些棱角枝枝楞楞地跟这两个方块字彼此碾磨过去,卡得宁思秦全身都发痛,“求你,听我解释——”   Jack回头冲他大喊:“我不需要解释!你骗了我三年!”   他奋力挣出手臂,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宁思秦追了三步,却被身后追上来的店员扯住:“先生,先生您还没付钱!!”   他付了钱,回去的路上一路拼命给Jack打电话、发短信,对方始终没接。到家时,他的房间里孤零零只放着一个行李箱,Jack的那个已经消失了。这时候他才骤然意识到,过去的五天里,Jack一直在悄无声息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一天,能拎上东西就走,完全不给宁思秦追到他的机会。   过去的五天里,他以为他们仍旧甜甜蜜蜜,而事实上,Jack却始终背着他暗地里收集那些能够证明他是个骗子、人渣的证据,只等着这一天跟他摊牌,痛斥他一番,然后走人。他这些天每一个开心的笑容,每一个同出同入的提议,看在Jack眼里,是不是觉得他像个傻子?是不是Jack表面上对他笑颜以对,心里却在暗自作呕?   这个事实,从情理上推断出来很容易,但要接受,太难了。   宁思秦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天后他再次打开门出来,整个人已经消瘦下去一圈。他说:“我要离开D市。”   父母都在客厅里等着他,谁都没有开口阻拦。父亲问:“已经有目标了吗?”   宁思秦摇摇头。   “那去A市好不好?”母亲眼圈泛红,声音略带沙哑地说,“你表姐也在A市。”   -   宁思秦有两个舅舅。二舅已经事故过世,大舅家的表姐叫做秦若菡,在A市开了一家咖啡馆。他于是去了A市,最开始只在咖啡馆演出,后来辗转入了银河室内乐团。三年后,因为雅韵咖啡馆的演奏者临时外出,他刚好空闲,被表姐抓去顶班。   很快,他认识了陈松茂。   最开始他只将陈松茂当成普通客人,然而情况很快就发生变化,陈松茂频繁地前来,每天坐在固定的位置,点一杯花果茶,坐几个小时,专程听他的演奏听一晚。仿佛在追他,但是又礼貌地留出相当的距离,给他掌握主动权的空间。飞快地,好奇变成兴趣,兴趣变成好感,好感又激发出跃跃欲试的心情,他成了三年来宁思秦第一个动心的人。   但这份好感只延续到在雅韵演奏的最后一天,他在出租车后视镜里看见一辆熟悉的车跟了上来。   最初,宁思秦以为只是顺路而已。但过了几个路口,拐了几次弯,那辆车始终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最后,眼看已经到了家门口,宁思秦终于不再抱侥幸心理:“师傅,麻烦开快点,后面的车跟了一路了。”   师傅依言加速,好奇地问:“哟,还跟踪呢,小伙子你这什么来头啊?”   “前男友。”宁思秦随口说,但他立刻发现这并不是个很好的谎言,司机看他的眼神立刻变了,变成他已经非常熟悉的那种眼神。大概今天晚上,这件事会变成他的谈资:“我今天接了个同性恋!还被前男友跟踪呢!啧啧,gay圈就是不正经。”   但至少,司机师傅没有在他面前说什么,正常地收了他的钱离开了。宁思秦在小区入口的路边等了一等,并没有直接回家:刚才他让师傅甩开后面车的位置已经太近了,从那个路口数起,这是最近的一个居民小区,对方如果真的在跟踪他,很容易最先从这边找起。宁思秦在大学的时候就曾经被那些正义感爆棚的同学跟踪,试图人肉他的家庭住址骚扰家人,虽然没成功,但他可不想再来一次那样的经历。   更何况,如果陈松茂真的是个变态跟踪狂——尽管宁思秦非常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那就意味着他可能还会根据他的姓名去搜索一切有关于他的资料。然后他就必然会因为宁思秦与他想象中的不符而失望。这种失望有多大的力量,宁思秦是知道的,这股力量会驱使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就更可怕,他不想冒这个险。   等了一等,他果然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车里果然是陈松茂。   他把车逼停了,陈松茂摇下车窗,露出惊讶的神情,随着宁思秦的质问,又显出来一些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拿了停车证给他看,说自己也住在这里。宁思秦此刻只想跟他保持距离,后退了一步没有去接:“还真巧啊。”   陈松茂眉头都快打结了,脸上露出真诚到由不得人不相信的苦恼和无奈:“我怎么证明你才能信我?”   他的脸正迎着路灯,眼睛很亮,满脸恳切,宁思秦原本还想说几句威胁的话,此刻忽然又改了主意,将更狠的话都收了回去:“你不用跟我证明什么。我只是来确保一下我们没有‘刚巧’住在同一栋楼。”   这基本是这个情景下他所能做到的最缓和的语气了。陈松茂叹了口气,将车往前开出去了。宁思秦看着他的车开出好一段路,一直到那车拐弯朝着车库的方向去了,除非原路返回否则再不可能绕出来,他才转了身,慢慢往二区的方向走。   脚腕的扭伤虽然好些了,但每走一步还是有一阵轻微的刺痛。宁思秦咬着牙从二区绕了回来,已经满头是汗。他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事,心里的感情混合成两种很奇妙的对立面:一方面,他对陈松茂简直怒火冲天,这种愤怒来源于深深的失望:我本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而另一方面,这种失望除了愤怒,似乎还混同陈松茂过分真诚的表情一起,催生出他的一丝不合逻辑的希望:也许,事情就是这么巧,他真的就住在这里呢?   -   第二天他就去问门口的门卫——长发大约唯一的好处就是会很快被门卫保安之类记住。他点了个外卖,而后装作下楼办事想顺便等外卖,和门口的保安攀谈起来。很快他问出,那辆车确实在这个小区内住,因为这辆车每天都要进出,有时候一天好几次,保安的态度很肯定,表示绝对不会错。   这么说,他是错怪了陈松茂——宁思秦大松一口气,心情轻松得连自己都没有想到。那就只剩下怎么跟他道歉的问题了,在这个问题上他莫名地有信心,也许因为陈松茂向来不像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不过,怎么道歉,倒成了一个难题。宁思秦前头刚误会了陈松茂跟踪自己,总不好一转头自己去背后打听他的消息——他是开不了这个口。大约只能等什么时候再次在小区里遇见了,可以趁机解开这个误会。但他等了半个月,始终没能遇见陈松茂。   最后,反倒是郑子均拿着一个文件夹先找上了门。   他一直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   他早该知道这样的幸运不会长久。   完全忘掉了门口的玻璃碎片,宁思秦将琴盒随手放下,下意识地往卧室走。他脱了鞋缩到床上,随手扯过旁边的毯子来裹起身体,看着前方发呆,目光没有落到任何具体的事物上。   ——又一次吗?又要来一次吗?   陈松茂的坦诚一向能够给他最大的安全感。从两人初始,甚至从陈松茂首先讲出自己的名字开始,他们两人之间的信息交流始终是不对等的——这一点宁思秦自己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实在一直没有底气将自己过去的事情告诉陈松茂。但陈松茂仿佛毫不在意似的,仍旧对他袒露一切。宁思秦有什么不知道的,问了,他就回答。他袒露得永远更多,更深,深到让宁思秦嫉妒——敢于这样坦白的人,必定是从来没有在那样的深处,被人插过刀流过血。   但是此刻,陈松茂的坦诚却带给他最大的恐惧。以往不管是分歧、吵架、疑惑,陈松茂从来直言问起。如果这件事已经让他都开始隐瞒,那大约意味着,他已经不再将宁思秦当做值得坦诚的人来看了。那大约也就意味着再也无法挽回了。对Jack他还可以尝试着挽回,可以给他发长长的短信或者facebook留言,哪怕放低姿态敲出那些恳求和辩解的词语的时候手指每一下按键都在他的自尊和骄傲上狠狠一击。可是陈松茂对他实在已经十全十美,找不出一点缺漏。陈松茂要来指责他,他甚至找不到争吵的底气。   或许陈松茂没有在查他呢?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就被宁思秦否决掉了。如果说他跟赵苏说起D市音乐学院的事情,还有得解释;那么陈松茂约见Jack,又是怎样?他是知道的,Jack已经回了国,交了新男友,找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陈松茂原先和他没有任何交集,他们两个的朋友圈也都延伸不到英国,除非自己刻意去查,否则怎么可能找得到Jack?   他在那儿心乱如麻地坐了好久,才想起来,翻出手机给陈松茂发短信:【今天有点累,我先睡了。】   陈松茂几乎立刻就回了:【身体不舒服吗?吃过晚饭没有?】   宁思秦看着屏幕上短短的两个问句,用力咬住嘴唇。这仍旧是陈松茂平素的细心体贴,但是此时他眼中看去,什么都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是在关心吗?他是真心的还是随口敷衍?他此刻已经相信了那些人的话,把我当做一个笑话看待,还是仍旧保有一些余地?   ——所有这些想法最终归结成了一个疑问:我还有机会,让他相信我的解释吗?    ☆、宁思秦番外2   第二天早上,陈松茂带着早饭来了。   宁思秦看着他吓坏了似的冲进卧室,看见他又大松一口气,将粥拎进来。哪怕是他已经足足用了一个晚上做心理建设,看见陈松茂的一眼,就足以让他的整个决心动摇:也许他还没有相信?也许他还愿意听我解释?如果我自己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是不是还有挽回的可能?   这是个很可笑、很无谓的希望,近乎侥幸了。他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亏,总不该在同样的地方再跌倒第二次。但陈松茂是陈松茂,他是例外。宁思秦端起粥碗来的时候,里面的粥还是热的。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你主动打听我过去的事情,我们就分手。”   陈松茂的神情很迷茫:“记得。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向我解释。”   “如果我解释的事情比较……特殊。我解释的内容和一般的传闻不同,”宁思秦又问,“你也信吗?”   “我当然信。为什么这么问?我什么时候不信过你?”   你此刻就在不信我!宁思秦想。一股苦涩的愤怒突然无来由地冲起,他猛地坐直身子,逼近陈松茂:“那你没有自己查我在大学的事情吗?从来没有查过?”   求你说有!他的心里几乎在尖叫,在哀求。求你说有!求你还能对我坦诚!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像Jack一样对我的人我不希望连你也仅仅凭借谣言就放弃我——   陈松茂脸色平静:“我从来没有主动查过你在大学的过去,我用任何事跟你保证。”   -   ——但连你也仅仅凭借谣言,就放弃我了。   -   他在陈松茂出门之后,自己也打了个车,去了省剧院。不是为了跟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只等陈松茂什么时候跟他摊牌了。但他再也不想毫无准备的时候被曾经捅过自己的刀忽然再捅一遍——他希望知道,还有谁跟陈松茂说起这件事情,那也许就是三年前跟Jack说起这件事的人。   他在省剧院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终于,一个人走进了门口,隔着十米,宁思秦也能准确地认出他来。   卓华荣,难怪。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明明不在A市!   他掏出手机来就要给自己认识的那位负责人打电话,号码都拨到一半,勉强稳住自己,删掉了。他想了想,重新打了个电话:“请问你们那儿有一位卓华荣先生吗?”   “有的。您有什么事吗?”   “啊,他昨天开给我们的发/票出了一点问题,是你们后勤部的那位吧?你跟他说那张——”   “等一下。”对方果然打断他,“您是说卓华荣先生?卓越的卓?他不是我们后勤部的啊。”   “不是吗?那他是?”   “卓先生是Z大师的助理啊,Z大师下个月来这边开演奏会,他先来安排的。”   “啊?不好意思,那可能是我打错了。”   宁思秦挂断电话的时候,已经面无血色。他紧跟着再打一个电话,这回是打给自己认识的那人的:“Z大师的助理,是谁?”   他连客套称呼都忘了加,对方愣了一愣:“怎么了?他叫卓华……什么来着,卓华荣吧。”   “怎么会是他?”宁思秦促声问,“不是朱助理吗?”   “朱助理急病啊,就临时换了他,还是新人。我们也是他到了才知道的。”对方说。   宁思秦连谢谢都忘了说,他茫然地挂断电话,手颓然垂下。   是他给陈松茂介绍的省剧院这个工作,却反而让他认识了卓华荣——算算时间,他和卓华荣的初次见面,还在他见Jack之前。   多讽刺啊,简直像是命运不肯看他好过。   他在街上呆立半晌,千头万绪,最终归结为一个念头:   如果这件事还是避免不了,这次至少要由他主动提起。   -   最后,秦若菡亲自开车将他从雅韵咖啡馆送回了家。   宁思秦直接上了11楼。他用钥匙开门,心里想着如果陈松茂在家,或许他们还有解释的机会……但陈松茂不在家。他环顾四周,看见的每一样东西锥子一样刺他的眼,刺他的心——他们两个的东西用一种非常整洁和谐的方式混在一起,还有很多两个人一起去买的东西,而两人的风格又如此不同,随便一个人一眼看过去,就明明白白地知道,这里住着两个人。   宁思秦忽然无法忍受这一切。   他冲进衣帽间,抓过属于他的行李箱,打开来疯狂地往里面丢属于他的每一样东西,胡乱把他们压在箱子里。箱子堆到一半,他渐渐冷静下来,又把东西都倒出来,重新分类,放进去,剩余的东西也一样一样搬过来,按着顺序在并不大的行李箱里精心安排好。有些毛绒玩具行李箱已经装不下了,他又拿了个大塑料袋装。将最后一件衣服艰难地塞进箱子里的时候,箱子拉链都要拉不上,宁思秦拉了两下,松了手,蹲在那里,将头埋进两臂之间。   如果这时候陈松茂回家来,他会不顾一切地跟他解释。陈松茂信也好,不信也好,跪在地上求着他也要解释。如果这时候陈松茂回来,或者哪怕只要一个电话打过来;如果他用那种真诚的、温和的目光看着宁思秦,说一句“我信你”,宁思秦什么都愿意放下,什么怀疑都可以抛之九霄云外,他可以从此当作这一天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但是陈松茂一直没有回来。宁思秦起身的时候,脚已经麻了,他在两面几乎凸出来的行李箱上坐了好一会,才有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厅,写了一张简短的留言条,将钥匙珍而重之地压在留言条上面。   【你的东西自己来取,记得还钥匙。】   便条写得冷淡而绝情,他也说不清希不希望陈松茂来。   陈松茂终究是没有到他家里去。   -   第二天的排练,他仍旧请了假。   和一般人所料想的不一样,这并不影响他练琴——从十年前起任何情感创伤都并不能影响他练琴,恰恰相反,音乐是他可以用来躲避现实的地方,是他可以抛下乐曲之外的一切念头,什么都不想的避风港。他可以沉浸在里面,将“自己”的存在隐在乐曲背后化为虚无。   但除此之外,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可以安然地抵达排练场地。   中午他接到了戴芳荃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有点着急:“你病得怎么样?严重吗?能不能参加周五的演出?”   “演出是可以的,我明天就回去排练。”宁思秦咬牙说。为这场演出他们已经排练了很久,他不想在最后这几天里忽然缺席。   “真的吗?别勉强啊。”戴芳荃的声音忧心忡忡的,“但是你要是能回来最好了,缺了你之后,第一小提琴声部有点……怎么说呢,我一个人感觉带起来很费劲。你在就轻松多了。”   宁思秦的水平和戴芳荃是基本同等的,第一小提琴目前的副首席都比他稍差一截。“好,明天排练我一定到,你不要担心。”   第二天他已经勉强收拾到可以出门的程度——毕竟从二十岁以来,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打击了。但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明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银河室内乐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称作朋友,还是感到了冰冷的孤独感浸透全身。像他一个人走在英国街头、或者当年一个人来到A市的那种感觉。仅仅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就可以让他感到被全世界所孤立。这种倾向很危险,他再一次察觉得太晚了。   区别在于他并不是依赖陈松茂——他爱陈松茂。   -   在家的两天没有损害宁思秦的技巧,毕竟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他反而会更好地沉浸于音乐。乐团的演奏表现得非常好,但戴芳荃的神色反而更加忧心了。排练间隙,她转头低声问:“你没事吧?”   宁思秦摇了摇头,戴芳荃皱着眉,欲言又止,最终转回去了。排练结束,宁思秦要走的时候,再次被她叫住:“跟陈松茂吵架了吗?”   陈松茂这三个字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宁思秦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戴芳荃同情地摸摸头:“怎么回事儿啊?你们不是一向感情特别好吗,这次吵得格外严重?”   宁思秦摇头:“别问了。”   他提起琴盒,径直走了。戴芳荃微微偏头,看着他走出门去,想了想,掏出手机来给郑子均打电话:“子均?你周五来看演奏会吧?”   这次他们的曲目均没有钢琴,郑子均因此不需要来排练。“当然去啊!”   “我记得你跟陈松茂走得比较近,跟他的朋友也熟。”戴芳荃说,“你能不能打听一下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当然打听不到。陈松茂不肯说、秦若菡也不肯说,赵苏东拉西扯一大堆,最终可以归结为一个中心思想:你去问宁思秦自己呗。最后,万般无奈之下,郑子均把心肠最软的容姗拖去了演奏厅的后台。   那天晚上,宁思秦再度收到了陈松茂的短信:【还在生气吗?我真心想找你谈谈。】   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他坐在演奏厅后台的椅子上。郑子均在旁边帮他收小提琴,其他团员散在后台各处,时不时偷偷投来关切的眼神。他听见了容姗溜出去打电话——后台很吵,但他还是清楚地听见了陈松茂的声音。   如果他真的曾经了解过陈松茂,他知道这个消息是会心软的。也许,仅仅是也许,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陈松茂为了这片刻的心软,会愿意听一听解释?   他打下回复:【雅韵见。】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后面接的就是第27章了。 这个番外稍微有一点为宁思秦辩解的味道。说是对两个人同等看待都一样喜欢,但作者内心里说实话是稍微偏爱思秦一点点的……在陈松茂及其亲友的视角来看,也许两个人的坦诚程度和付出确实并不完全对等,但是这不能说是宁思秦的错,他们都在彼此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力了。 全文结束,照例请不要发txt或者文包到其他网站。如果冷成这样还有人传文包那我真的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但好像因为冷而没人传文包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喵喵喵?) 感谢喜欢,希望和大家能在下一篇文下再见~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